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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献给家乡的老师们
夏焱对他爸爸印象漫漶不清，直到1982年6月6日，夏焱5岁生日这一天。夏焱在庄子西头刺槐树下玩。他穿裤衩打赤膊，在树荫下落花间，集几块小小土堆锥体，把顶部抹平捣个小坑，撒尿浇灌，略等片刻，搁两手抄起，便造出一只只锅碗瓢盆来。玩得起劲时奶奶喊他，说爸爸回来了。夏焱颠颠跑回家，瞅见一个穿藏蓝色中山装衣领扣得密紧的人。这人中等个头，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白晰国字脸，腮边颏下胡须刮得净光，一双卧蚕眉，罩着两只空洞的眼睛，那眼神像极雨后的夏家湾藕白河水面，浮上一层层雾岚。这人好像比夏焱还腼腆，手里捉一袋糖果却不知往何处搁放。奶奶拿过糖袋，撕开封口，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散给周围孩子，轮到夏焱时叫他喊这人＂大大＂。＂叫爸爸。＂姑姑用普通话纠正。她在安徽大学读一年级，学习物理专业。夏焱什么话没说，夺过糖袋转身就跑。过门坎时跌了一跤，一颗乳牙摔掉了，流血的嘴里，糖果还含着，那种甜蜜的痛感让夏焱记牢了。这是夏焱和爸爸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暑假过后，夏淼又到横埠初中代课教书了，那儿离家远，一学期回来不了几次。夏焱上学了。他仍旧调皮，早晨奶奶搁门口送他时，一身干净衣裳，小脸洗得光光亮，傍晚回家便成了个泥猴子。夏焱上课时小动作不断，跟同桌打闹，互滋口水，还偷偷把前排女同学长辫子搁自己桌腿拴住。下课放学玩得更疯，上树掏鸟窝，下地逮蚱蜢，踢毽子，打弹子，逐鸡撵狗，追着蜻蜓满世界乱跑。他还喜欢＂打腿仗＂，即单腿站立，另一只腿弓成三角以膝盖跟对方碰撞，摔倒或双脚沾地者为输。夏焱不知多爱玩这个游戏，可惜输多赢少。夏焱更喜欢下棋，下一种乡下流行的石子柴棍棋，又称蹲缸棋。在地上用瓦片画一方框，里面添几根横竖格子，新奇之处在于，方框外每方还要加画一田字＂蹲缸＂（枞阳方言即厕所）。双方各用12粒小石子或柴棍作棋子，按一定规则相斗，待把对方棋子吃尽或把剩下的棋子赶到蹲缸，就算赢了。这种游戏夏焱输少赢多，上三年级时，五里拐小学已没有任何一位同学能赢他。当然，也没人愿意跟他玩这个游戏了。＂该同学学习不够努力，成绩尚可，不能团结同学，遵守纪律较差，还存在骂人打架等不端行为。＂这是四年级班主任吴老师给夏焱写下的学期评语。夏焱虽然顽皮甚或有些倔强，却并不粗野，只因自小没了母亲，母亲又是喝农药身亡的，懂事后渐渐有了自卑感。但凡人家有意无意提到某些字眼或做某种动作，他就会骂人或去跟人家打架。夏焱力气小，心又不狠，往往是吃亏的对象。有些同学特别是有几个人凑团时，故意拿话撩他惹他，然后不轻不重地揍他一顿，反正夏焱只有奶奶在家，也没办法。夏焱挨打后不哭不告诉老师，也不跟奶奶提起，只是本能地恨爸爸。这种恨意愈来愈深，等到在义津桥读初中时，他已完全不睬他爸爸了。初中毕业，夏焱未考取高中。姑姑夏勤勤已大学毕业，在安庆轻工技校当老师，为他找到一个缺额，去技校读纺织工程，夏焱坚决不干，他要在家照顾奶奶。其时夏焱15岁。奶奶63岁，一头稀疏的枯发全白了。90年代，枞阳木匠大多走南闯北，到北京上海，去广西桂林柳州，给人打家具或去建筑工地做大木活儿。夏焱选择跟留守家乡的师傅学手艺。家乡木匠包括小木和圆木，不仅给人做箱柜床桌，打犁耙水车，还会制盆箍桶。工艺上对刨、砍、凿、锯、锛及榫卯对接等技术要求极高。即便很聪明的徒弟，遇到不藏不掖的师父，也要扎扎实实学艺三年，才有可能出师。夏焱的师父是自己远房堂舅，叫戚和平。戚师傅家住吐秀村小戚庄村民组，离五里拐村夏家湾三里路程。戚师傅在家开了一爿小型木器作坊，加工出售一些日用品，也上门给人家做大活，经营区域为义津镇西南约十里范围。夏焱早出晚归学手艺，感觉日子过得比念书时还要顺溜。那是初秋的一个早晨，太阳从东侧屋基山冉冉升起，朝霞染红了远近村落，田地庄稼上露水与村庄南侧藕白河的水面上，滚动着金子。几位姑娘媳妇在水边洗衣裳，说笑声和棒槌的敲击声，惊跑一群悠闲游弋的麻鸭，有许多小鲳条子鱼在水里不时跃起，吸引了几只低飞的鹭鸶。夏焱伴随藕白河的喧哗走了半里地，突兀左拐翻越一座小山。山上杂草丛生，路面铺满落叶松毛。山上有矮树窠子，也有高木林子，都在新秋这个笨拙毛躁的调色师手中，被调成青绿、绛紫、鹅黄、赭红等诸多颜色，乱得分不出层次。又经过被稻田围困的两个村庄，矮脚晚稻正在灌浆，而高秆中稻已然成熟，金黄的穗子谦卑地垂下头颅。几道窄窄田埂上，栽种的秋黄豆正在结荚，灰绿色叶片占满路径，令人不忍下脚。终于到了吐秀小戚庄。经人指点，夏焱走近一座由竹林围绕的二层青砖小楼。前面有一个大院子，院外有母鸡领一群鸡崽及两只老鹅在草丛觅食。门虚掩着，一条黄狗倏地冲出院门，狺狺叫着。夏焱卸下肩上包袱，搁手拎着，推门入院。一个40多岁的精瘦男人在做活。他正在刨一根松木椅腿。那人弯着身子，两腿前弓后绷，双手使力一起一伏地推刨子。只见他不紧不慢，动作优雅而不花哨，好像表演一段劳动舞蹈，又仿佛在演绎一首民乐，刨花在眼前不停翻飞，却影响不了节奏。刨一会儿，拿起木柱搁眼瞄瞄，又用手指抹抹，接着刨。那人身着白对襟褂子，扣襻已松开，下身肥大的粗布黑裤搁一根蓝布带系住，额上沁出汗粒。他看见夏焱进门，微微一笑，努努嘴，让夏焱进到里屋，自己又刨了起来。＂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深山出太阳。终于把兄弟给盼来了。＂一个高高壮壮穿军装的年青人走了进来，一下子把夏焱搂住，直接带向二楼他自己的房间里。戚云飞17岁，初中毕业，跟他爸学手艺已有一年。他喊夏焱老弟，让夏焱喊他飞哥。师父家现有三口人，一个女儿已出嫁。师父家的木器作坊不大，不需另请人。夏焱早去晚回在师父家学手艺，农忙时还要搁家做些农活。师父手艺精湛闻名，师父教艺严谨认真，师父言语不多，但一言一行，都显露出冲淡平和而又敦本务实的品性，让夏焱既感到亲切又存有敬畏。夏焱学得快，一年工夫许多基本功都掌握了，手艺赶上了师兄。第二年师父就给夏焱开工资，一晃三年时间到了。学艺之余，夏焱又迷上象棋。有一次夏淼回夏家湾探亲，夏焱几个晚上没回家，云飞就叫夏焱陪他下棋解闷。其实夏焱在小学三年级就碰过象棋，到义津桥初中住校没人管，经常跟同学下得天昏地暗。先跟同班同学下，后跟高年级同学下，最后跟街上人下。说真话，若不是下棋下得疯，说不定他能考上高中。想想夏焱也有些后悔，觉得对不起奶奶，甚至对不起姑姑，但看到自己没考上高中时父亲痛心疾首的模样，夏焱羞惭之心一扫而光，反隐约生出一丝报复成功的快乐。云飞自诩象棋下得好，自那天晚上跟夏焱对弈三盘后，就再也不摆弄象棋了，还把自己买的几本棋谱送给夏焱。夏焱没事就打谱，或自个儿跟自个儿下，不图输赢，只图解闷。云飞爱新潮赶时髦。他留长发穿喇叭裤，今天夹克加身，转眼便换成西装革履，后天又穿牛仔蹬军靴混搭成嬉皮士风格。他最先买手提式双卡录放机，在村庄街头招摇，播放邓丽君李谷一的歌曲，又跟潮购置VCD，DⅤD，唱卡拉OK，跳交谊舞。他样样想学样样稀松平常，却乐此不疲。师父说他是棵紫花泡桐树，内囊子空虚成不了板材。云飞对夏焱友好，大方讲义气，所有稀罕物件好的东西都带他玩。云飞对夏焱奶奶也很好，经常带糕点礼品去看望她，奶奶也把云飞当作自家孙子一样看待。学艺期间，家人给云飞介绍个对象，是云飞妈妈娘家庄子人。此人名叫张丽，小学文化，身子骨蛮实，是干农活做家务的好手，年龄20岁，比云飞大一岁。三年期满。师父对夏焱说：＂你可以出师了。你手艺学得精，比云飞精，比我教过的徒弟都要精，你箍的洗澡盆豆腐桶，不渗一粒水滴，某些活儿，比如雕花刻板，已经超过我的技艺。但你有个大缺点，你干活太慢了。我懂你，你做的活计值得你所花的时间，但别人不懂，他们会认为你磨洋工，或扣你工钱，或者不要你干。你今天就可以离开我独立门户，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些业务。你也可以留下，我给你一个大师傅的工钱。＂夏焱决定继续留在师父家里。一天傍晚，夏焱从师父家收工，绕道义津桥镇，在上街头一家名称丝丝心动的布店买了六尺蓝士林布料，准备给奶奶做件大襟褂子。第二天早起，奶奶说夏焱买的布料颜色艳了，她穿不出去。夏焱一看果然如此，与昨晚看到的颜色差距颇大。原来昨晚是在灯光下看的布料，与白天日光下显现的颜色不同。夏焱上午仍旧来师父家做活，下午便去了那家布店，要求另换一件。老板娘叼着香烟，头发烫成鸡窝状，用薰黄的手指指着夏焱说：＂布都裁过了，如何退货？＂争吵中，里屋出来一个女子，惊喜地喊了声＂夏焱，是你吗？＂丁玉娟当年考上本县职业高中，毕业后没找到工作，就在家里开的布店帮忙。此后夏焱经常往义津桥跑，或者趁早上工时挂一下，或者晚上归家绕一回。本来夏焱直接从师父家回夏家湾要不了半个钟头，而中间绕一趟义津桥街上则需要一两个小时。丁玉娟果真来了。落落大方光彩照人的镇上姑娘，让夏焱有蓬荜生辉的感觉。玉娟嘴也甜，奶奶长奶奶短的叫得她老人家合不拢嘴，直夸这姑娘人漂亮心又好。夏焱带云飞到义津桥与玉娟见了一面。云飞当即就要请客吃饭，还邀请他们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玉娟以需要看店为由拒绝了。云飞与张丽相处很好。张丽勤快温柔，经常来云飞家，帮忙家务。云飞也常带她到义津桥街上玩，慢慢与玉娟也熟了，后来四人常在一块结伴活动。他们是20岁左右的年青人，精力旺盛。他们逛县城，不走大道，专挑山路土埂骑行，云飞带张丽，夏焱带玉娟，逛街看电影下馆子。他们钻草垛，在打谷场迷魂阵似的稻草堆下打洞做窠，藏在里面＂躲猫猫＂，夏焱就在草窠子里第一次吻了玉娟。他们在春天跟随蝴蝶蜜蜂追逐奔跑，用脚步丈量田畦地垄之间的距离；他们夏天摸鱼网虾逮知了，在水塘游泳一边叫喊着一边相互泼水；他们喜欢秋夜摸秋，挖坑制灶，用松毛把玉米山芋烤焦烧熟，篝火映红一张张兴奋的脸庞；而在寒冬腊月，他们玩冰块堆雪人，把冻得通红的两手，搁放另一人袖筒腋窝及嘴边哈气取暖，或可藏身室内烘炭火，谈闻说笑，唱歌跳舞。一年多日子里，野地是他们的天下，有太阳月亮见证，有山川及许多野物见证，见证他们蓬蓬勃勃自由生长的友谊和爱情。有时他们就端坐山头或河边，随手捻动小草或掬一捧水滴，观日出日落月圆月亏，看油画般的田野，仰望深邃璀璨的星空，听植物拔节生长的声音，听布谷鸟如泣如诉的叫喊和蛙鸣。他们常常手挽手赤脚站在水中，让或凉或暖的水流及鱼虫对皮肤亲吻抚摸。他们四人相亲相爱，他们有着兄弟姐妹亲情，更有促使生物绵延不绝的近乎本能的情爱。他们是大自然的儿女，而大自然的一切，脚下泥土，身旁一枝小花一片木叶，都促使他们相亲相爱。转眼云飞22岁张丽23岁。夏焱和玉娟刚满20岁。师父师娘已为云飞筹办婚事，同时在义津桥街上另开一爿木器店，加工兼营销售，由云飞主管负责。夏焱也为云飞准备礼物，他选上好的樟木，做了四只箱子，一对送给云飞，一对自用。他还要亲手制作一张花床送给云飞，要在床头描龙绣凤，床板雕刻鸳鸯戏水花卉虫鱼等图像。姑姑有一次回夏家湾，带了一条铂金项链，送给玉娟时，把话挑明了。夏焱兴高采烈地准备材料，想显显本事，打一张顶漂亮的花床。他甚至不要师父帮忙，除锯解板材外，其它皆独自完成。云飞已常驻义津桥店内，这天在家做一只水桶，板材相接处有罅隙，弄不严实，喊夏焱过来搭把手。夏焱有些莫名其妙。他已好长时间没见着张丽，但他一直认为张丽会经常去义津桥，难道张丽与云飞闹矛盾了？哦，还是玉娟好，他的玉娟从不与他闹矛盾。他永远让着玉娟。休息日一大早，他骑车到义津桥找玉娟，准备带她到县城逛街看电影。夏焱在上街头停住，往丝丝心动布店半开的排门里偷瞄一眼，玉娟不在，正转身溜走之际，被玉娟妈叫住了。夏焱帮忙卸下门板，小心翼翼地问：＂伯母，玉娟在家吗？＂夏焱有点奇怪，抬头向街口四周望望，说：＂今天天阴。我带伞了。＂＂你们确实该散了。玉娟不在家。＂玉娟妈手夹香烟，在＂散＂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玉娟哪天都没空。她不能跟某些人一样，自以为长个小标脸，就能游手好闲混日子。夏焱，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家玉娟了。＂像晴天霹雳，把夏焱打懵了。他转身绕过布店，穿过一条窄巷，在紧挨着义津河的一栋土坯小屋前，使劲叫喊。雨下了两天两夜，夏焱在丁玉娟家门口等了两天两夜。雨滴砸向河面，留下一个个破碎的景象。这天，夏焱上工去师父家，一进院门便看见师父正用锤柄敲打云飞，云飞跪在地上不躲不叫，额头嘴里都在流血。师父又踹他几脚，叫他滚。夏焱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暴怒，他心里的气消了些，说只要云飞放过玉娟，他们仍是好兄弟。他相信玉娟爱的是自己。云飞站起身，对楼上喊了一声：＂玉娟，你下来一下。＂玉娟低头缓缓走过来，身穿一件猩红呢料风衣，到了夏焱面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夏焱心如刀绞，感觉云飞和玉娟是那样陌生。师父也是那样陌生，那是教他手艺也教他做人的人，其实在父爱缺失的夏焱心中，是把师父当作父亲一样敬重的。夏焱的精神世界坍塌了。夏焱两眼模糊，像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一样，默不作声，他收拾包裹，跟师父师娘躬身行个礼，就走了。突然，那条已老迈孱弱的黄狗歪歪扭扭地追出来，在竹林外一块收获过的稻田里撵上夏焱，咬住裤腿不松口。夏焱看着这个朝迎暮送，陪伴自己五年的黄狗，忍不住俯身抱着它恸哭起来。奶奶病了，头痛得支不住身子。夏焱要送她去医院，奶奶不肯，让夏焱找医生开几服中药，拿毛巾把头部扎紧止痛。夏焱给奶奶煎药，煲汤煮面，做热敷，又搁双手一遍遍按捏她的太阳穴。奶奶看着夏焱手忙脚乱的样子，笑着说：＂焱儿，给我做一口寿材吧。＂枞阳农村有个风俗，老人都在生前备好寿材，这样能够冲冲霉运，也可以让老人心安，使其健康长寿。夏焱渐渐沉下心来，他要给奶奶制一副好寿材。原先夏焱想选用柏木，柏木有香气，抗土侵，保存性好。但在市场上只能买到板材，而且口径偏小。夏焱决定选用杉木，而且是原木，只有亲眼见到原木，夏焱才能放心。家乡杉树由于土壤品种等因素长不大，夏焱专门到江南旌德县，买了四棵刚伐的上好杉树，运回家来。夏焱把杉树搁家门口藕白河水中浸泡三个月，捞出后又在通风阴凉处晾了三个月。这样的杉木既坚韧结实又防虫蛀。之后夏焱把杉树去皮削节，锯解成板材。他砍刨锯凿，把学到的手艺全使出来。他不紧不慢，每一道工序都精心对待力求完美。等到完工时，奶奶的病早好了，夏焱也在劳动和收获里慢慢愈合了伤口，同时体味出奶奶的良苦用心。整个寿材由六块整板组成，没有钉子，架构之间全用卯榫对接。寿材全长7尺3寸，头沉脚轻边角浑圆，从前到后，从上到下，呈流线弧型，手摸上去光滑如镜。后面请来的油漆师傅感叹说，这是他见过最漂亮最结实的寿材。奶奶不停唠叨：＂我真有福气。＂往后日子仿若秋冬两季藕白河中水流，波澜不惊。夏焱在家做田种地，也给人家上门做木匠活。因为手慢，请他做活的人不多。师父常给他介绍业务，都是些精细活儿。夏焱挣的钱不多，但可以养家糊口。2000年6月的一天，奶奶傍晚去九斗菜地摘莴苣老叶子，回家把叶子切碎，拌糠和剩饭喂给鸡鸭吃，正手端旧瓷盆＂啄啄＂唤鸡时，突然摔倒了。她头痛欲裂，呕吐不止，颈部僵硬手脚不能动弹，连话也讲不清了。夏焱赶忙找人送奶奶到义津镇医院，初步诊断是脑出血，未抢救过来，去世了。夏焱以孝子身份为奶奶办后事。其时，爸爸夏淼因承受不住长期残酷的生活和精神折磨，绷紧的弦＂啪＂的一下断了，犯病住进医院。姑姑夏勤勤回来了，帮夏焱操持。夏焱家六间土坯瓦房里，九根粗烛燃起的长明灯日夜不熄。夏焱请道士念了三天经，抑扬顿挫的念经声，锣鼓铙钹及唢呐之声，还有炮竹响声，此起彼伏。又请匠人扎了纸屋及家具。夏焱披麻戴孝，摔盆子引路，安坟动土。下葬当日，天落下蒙蒙细雨。十里八乡许多人来了，师父师娘来了，云飞玉娟领着他们的女儿也来了。他们烧纸磕头，冒雨在棺木后排成长长的队伍行走。＂一路走好呀，奶奶。＂夏焱在泥泞中哭泣。＂安息吧，我最亲的亲人。＂夏焱搁心底呼喊。夏焱家的祖坟山头在村庄西南边，隔着藕白河及田地庄稼，离村庄一箭之遥。山头草木葳蕤。在向阳的东北山腰缓坡上，奶奶和爷爷葬在一起。在他们身旁，母亲秀琴的坟头，已是芳草萋萋。他们背靠青山，面向老屋，长眠于家乡的土地，永久护佑着后代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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