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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奉手书承以东征局为询，军事纷棘，未遑作答，续函复申前说。大要以爱民恤商为大本，以楚南自保为至计，诚时贤之所谓伟论者。非相爱之深，忧时之切，安能有此忠告？此固近日祷祀而求者也，幸甚。（丁伊辅:原名丁善长，湘地名士，著名山长之一，进士，道光帝赐号伊辅。东征局：清咸同年间，曾国藩挥师东征太平军，因户部库储空虚，须自筹军饷而在湖南设立的东征筹饷局这一临时机构。未遑：未及时，没有来得及。祷祀：dǎosì,语出《史记·韩世家》，指有事请求鬼神而致祭） 时闻人驳诘之词，遂不顾事之是非，必执己见以求胜，此无足论矣。若漫慕灵衷之誉，而置其是非于不论，又岂所以答良友之诱掖哉。惟阁下厚意不可负，请尽言勿罪。（诱掖：引导扶持） 来书谓不应空楚南之财以供两江之需。夫两江何以在需？所以养兵而击贼也。今日所击之贼冠，非萑苻之窃发、潢池之盗弄，盖即由粤入楚经鄂残皖，分犯高唐连镇之大逆，而楚南亦曾受其害也。两江之军足以自立，则东南数省可以暂安，两江之军溃，则逆匪上犯鄂渚，分蹿豫章，不必至楚南，而楚南亦已戒严。石逆潜伏粤西迩将乘机顺流而下，是两江之贼，不仅为两江之患，亦大为楚南之患。而两江之军，或成或败，不惟在关于两江，而亦大有关于楚南也。夫普天率土之义，天下之贼，天下之士民比当捐弃性命，破散赀财，以期灭之而后已。两江固非化外，楚南亦隶版图，使今日之事，即无关于楚南，亦何容自分畛域，而况利害之彰著者，有如是哉。然则为此议者，不惟有害于忠孝之大节，而亦未达时务者矣。（萑苻之窃：音huánfú,语出《左传》，“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公元前550年，郑国起义奴隶进入萑苻之泽，子太叔率兵镇压，起义者英勇抵抗，全部壮烈牺牲。封建统治阶级对这次起义冠以恶名，称之为盗，后遂以“萑苻”指代强盗。潢池之盗：语出《汉书》，汉宣帝时，渤海左右郡岁饥，农民起来反抗，后以“潢池弄兵”为典，比喻不自量力发动兵变，多指农民起义或藩镇叛乱。分犯高唐连镇之大逆：1854年的高唐血战，太平军悍将李开芳以630壮士力战2万余八旗军，坚守高唐10个月后，还能突围而出，这里指的就是这支太平军。畛域：音zhěnyù,界限，范围，比喻成见，偏见。） 又来书又谓楚南中省，计惟自保。夫自保之说，可以言于割居之世，而不可方于大一统之世。何地非圣朝疆域？何人非圣朝子民？自保者何心?所以自保者何说。衡之于理，真大谬矣。且即割据之成而论，七雄惟误于自保，故吞并于秦；蜀吴惟误于自保，故终灭于魏。盖明于自保者，必念唇齿之依，辅车之势，而后可以立国。未有闭关遏籴，画疆自守，而可谓自保也。又即割据之国而论，必有恢复之计，然后可以立国，偏安必有不甘偏安之心，然后可以割据。亦未有以割据自保也。更即一郡一邑而论，守四城不如守四郊，守四郊不如守四境，亦未有以关门自守为自保也。衡之于大，壁之于小，而楚南自保之计可知矣。今试为楚南自保之谋，严岳常之守以务鄂，重平江攸县茶陵醴陵浏阳之戍以防江西、连营郴桂，以御粤东之冲、扼守永州东安，以截粤西之贼，置重兵于宝靖以备黔贵，外寇皆不能入楚疆。而楚南之军、楚南之饷，亦不援济他省，岂不甚善。然而粤西入楚，歧路分出，必御全州，始为扼要，粤东入楚，亦有建瓴之势，必据高廉，始固藩篱。欲保长江之险，不惟岳州非驻军之地，即武昌亦非要隘，必须以九江为屏障，荆州之到常德，有压卵之势，亦难抑敌。至于江西与楚南犬牙相错，防不胜防，因无论矣。大概惟守瑞瑞州古安，方为至要计。大抵抚防贵州者，驻兵于宝靖斯可耳，其余防守则均应措置于楚南之境外也。然则考楚南之形势，求楚南之所为自保者，固不在楚南一省疆界之内也，况两江之军溃败，则江者鄂省当受涂毒，楚南之茶铁，不行于江浙；楚南之煤米，不行于蕲黄，道途梗塞，商贾裹足，厘金捐减，则楚南自保之饷无出，楚南无自保之饷，又何能有自保之兵哉。然则覆楚南之财赋，求楚南之所以为自保者，又不在楚南之一省也。论形势则无自保之地，论财赋则无自保之赀。阁下之所谓自保者，果安在乎？夫楚南者，用武之地，而非自保之地也。粤稽古昔，据楚南者惟马氏耳。然彼时之所谓江州，即今日之九江，彼时之所谓桂州，即今日之粤西也。或旁掠袁吉，或振旅荆南，马氏惟不自图于一隅，始能守此一隅也。天下自保之地有三，首惟川陕、次则两粤连动，又次则江南河南并力相守，盖此三方，非四面有敌之地，其形势足以制人，而不为人所制。外引皆以战为守，以远略为近防耳。楚南年来所以能自立者，援江之师出，而茶陵攸县撤防；胡宫保之师出，而岳州无惊；田镇军之师出，而宝靖晏安；蒋观察刘中丞之师出，而永州东安无事。分兵数万，分饷数十万，以济邻境，始有今日。此皆楚南吏绅能见其大，而即所以自保之至计也。若如阁下之言，则以各不相顾为自保，设壬子岁长沙之围、去岁宝发之役，粤省鄂省亦执此见，楚南其果能自保乎。推阁下之言，楚南之财，既不应为两江之饷，则楚南之民，亦不应为两江之兵，势必尽撤楚军而后可，不然，则是重视赀财，而轻视民命也。夫取财于民，非仁者之事也。然时危势迫，则当权其轻重，犹之诱人于死亡，亦非仁者之事也。而国仇与身家相较，又当辩其大小。今日以忠义激发人之天良，使其蹈死不悔，而仁者不得执休养生息说，讥祺草菅人命，诚以君臣大义，本自重于死生。死生且在所轻，而赀财反在所重乎？（遏籴：禁止购买粮食。赀：音zī,同“资”,禁止购买粮食。粤稽：查考，考证。） 来书谓取利于民，怨谤蜂起，凡兹怨谤，非莠类，即属遇民，无足计也。惟高明如阁下，亦为所或而倡于前，此则事之所不可解者耳。国朝二百年来，深仁厚泽，当此左支右绌之际，户不抽丁，田不加赋，今但征商贾什一之利，较之取陌钱、税间架 、算缗钱 ，计人口者，苦乐有天壤之别，不思食毛践土 之恩，不知急公事上之义，而转漫为怨谤，尚得谓之有人心乎？两江之军数万，岂东征一局所能俱给？今物以两江无措手之地，不得不藉助于楚南，但使军储稍裕，彼时自有通变，或楚南有事，亦可提用，内帑 匮乏，势不能不借助于商民，昨已札饬局员，迅将东征之项，解赴军前，以资接济，是东征一局，名为供两江之用，而实以供勤王之用，并非私厚于两江也。（支右绌：力量不足。什一之利：古代赋税制度，十分税一，称什一。陌钱：与今日印花税相似，按贸易率的2%或5%收税。税间架：类似于今日之房产税，把房屋分上中下三等，分别出钱二千、一千、五百。缗钱：缗音mín,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食毛践土：原意是吃的食物和居住的土地都是国君所有。封建官吏用以表示感戴君主的恩德。无措手之地：手足无措。内帑：音nèitǎng,内库，国库。札饬：音zhāchì,指写信告诫、训斥，发文训示。缗钱：缗音mín,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食毛践土：原意是吃的食物和居住的土地都是国君所有。封建官吏用以表示感戴君主的恩德。） 来书又谓东征名目，不足以服楚南商贾之心，试思，不另立名目，此举为筹两江之饷，即于厘金各局，照定章加税货物，商民其能相从乎。且东征之军，明奉谕旨，设局之事，亦经奏闻，可以入告天子者。而谓不足以示商民，此又何说也。 来书又谓东征加抽厘金，其实与加赋同，此又迂论也。夫厘金名虽取于商，而实非出于商，皆酌拟于价值之中，于成本固无害也。名虽酌拟于民，而实则多出于富民，少出于贫民，盖布帛菽粟抽取甚微。至于海味，非富商不售，非富人不买，于贫穷者固无伤也。名虽取之于民，而其半亦出出外夷。惟红茶一项，为数几钜，然惟成箱者始出其税，而成箱者多售于洋商，是价值虽贵，亦无害也。若加赋则虽斗斛之户，不能幸免，耕夫织妇，穷终岁之力，而不免于冻馁。而串票 之纷扰，胥吏之追呼，其害则昔人言之甚详，而有不能尽言者也。（串票：旧时缴纳钱粮的收据。胥吏：旧时官府中办理文书的小官吏） 来书谓长沙盐价，每觔制钱玖拾。以为有病于贫民，查局中所报盐税，定章每价值千钱，抽取三十文，以每觔百钱计之，则每觔仅抽三文。以今日九十之数计之，则局中所取不及三文。盖自淮盐运道阻塞，川盐粤盐层层盘剥，止此九十文之数，有商贾之成本，有贸易之利息，有川盐之厘金，不得概指为东征局之所取也。且盐法志考之，每口每日，计食盐三钱，每人每岁所食之盐，不及七觔，是东征之所取，每岁每人不过十数文钱耳，即以楚南厘金合计之，每岁每人亦不过三十余钱耳，富人一家，或数十人，或百余人，所费稍多；若贫民则以三四口计之，每岁亦不过数拾文钱耳。安在遂为贫民之病、与加赋同论乎?现在川省鄂省，盐厘均已节节设卡，加数倍抽取，每盐一，制钱或至百文，或至百贰拾文，将来长沙盐价，更有贵于今日，未可知也。阁下亦尽归咎楚南厘金，及东征局之所致乎?夫言生财于今日，固甚难矣。将为劝捐为可行乎?自欲捐者，不劝亦捐；自不欲捐者，虽劝不捐。势不至勒捐不止。至于勒捐，则亦非人情所乐矣。而或指仅足温饱者为富户，或指中落之家为巨室，附和雷同，岂无谬误?计其所得不能养十人之众，核其漏敝，多至破中人之产，是劝捐终不可行也。将谓按粮派费为可行乎?是即所谓加赋也。始无论贫民剥肤之痛，试思今日之民，务本者几何，逐末者几何，其安于井里，力于耙者，盖亦寡矣。而复重敛以驱之，势不至荒芜田畴不止，是派费亦不可行也。然则今日厘金之抽提，倘即阁下所谓两利相形，则取其重；两害相形，则取其轻者乎?夫居今日而言爱民，不在慕宽大之名，而以保其身家为亟务，居今日而言恤商，不在不取毫厘，百导其货物之源、通其贸易之路为大端。倘执拘迂之见，是不独东征之局可裁，即天下之厘金，皆在应裁之列也。裁东征，两江之军更难自立；裁厘金，天下之饷即无可筹，事变之生，翘足可待。阁下所谓自保何恃?所谓爱民恤商者又何恃乎?楚南自以粤匪蹂躏，彼时厘金各局未设，兵单饷绌，土匪乘机而起，外寇投隙而至，几有岌岌之势。迩来不惟全境肃清，且以余力援济他省。其所以能至于是者，则以饷足而兵力厚也。而所恃为饷源者，则盐茶厘局之所得也。是即谓厘金之法，为爱民恤商之举，亦无不可矣。夫医之治病也，缓则培其本；急则治其标，峻厉之济，非不知伤元气，而危逆之症未除，则有不暇计矣。智者谋国，亦惟权于缓急之间耳。然亦不敢谓厘金之举遂为无弊也。今不至大捐于商民者，任事者皆公正官绅，不假手于胥吏，于应抽正数之外，未当更取分文。故商民亦不以为不便。若任非其人，则中饱需索之端不免耳。自古在昔，有治人无治法 ，中外肃清，急宜裁撤。固不待知者而后知也。厘金之法，始于江南，近来各省仿而行之，恃为筹饷大宗，朝野中外，不闻为更变之说者。诚以此外更无良法也。阁下以此为不可为，度必更有足食足兵之大道，非若迂儒复井田与屯田之谬论也。胡不尽以相告，使得有济于国家乎?时事至此，君忧臣辱，孰非臣子，而可不自奋勉乎。所谓高高之士，必未受一命之荣，不食一日之俸，故可安其韦布之素，然已不可言于多事之日矣。盖泉石轩冕之分有异，而食毛践土之恩固无异也。阁下以不如安于无事相励，毌论受恩深重，特膺简命，君臣之义，不可偷旦夕之安，使楚人士皆从阁下之言，又安所谓自保。与夫爱民恤商之事耶。（不暇计：没有时间去考虑、顾及。权：权衡、考虑。有治人无治法：语出《荀子》，“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指治理天下的人始终都存在，但没有始终不变的法规。权：权衡、考虑。韦布之素：①韦带布衣，古指未仕者或平民的素服。②借指寒素之士、平民。泉石轩冕之分：借指隐士与朝臣的区别。“轩冕”指大夫以上官员车乘与冕服，指借为官。本句可结合宋代石孝友的《水调歌头》中的“高情邈云汉，长楫谢君候。脱遣轩冕，簸弄泉石下清幽。”来理解。食毛践土：原意指吃的食物和居住的土地都是国君所有，封建官史用以表示感戴君主的恩德。特膺简命：“膺”音yīng,,指恭敬地接受。） 夫闻阁下之言，而谓不足较论，是轻阁下，并轻视阁下之言矣。今不惟辩之，而辩之甚力，是真能受言者矣。辱承厚爱，当望锡以好音，伏惟万万珍重，因时调摄 ，不宣。（因时调摄：根据自然四时规律调摄身体。不宣：①不公开说；②不一一细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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