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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散文‖【刘姓堂侄彭谷雨】◆雷雨森

 白云之边 2021-05-09


作者简介

 
雷雨森,江西波阳人。1962年生,1983年开始写作并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杂文等作品 90年代从业传媒广告与市场营销。

刘姓堂侄彭谷雨

 
——此文致一位献身乡村基础教育事业的尊者
 
记得很意外地,有一年,一位名字叫做“谷雨”的母亲邻村的亲戚没有来。母亲一直等过了年,“谷雨”还是没有消息。母亲心里忐忑起来,便托付自己村子里的一个本家,专门拿了瓷器和年货,去距离三十几里地外的港南村看看谷雨。
关于谷雨,我长大到十岁左右母亲才对我讲了有关谷雨的一些事情:谷雨本来族姓彭,年纪比母亲要小二十好几岁,谷雨兄弟仨,上有三个姐下有一妹一弟。他在弟兄里排行老二。谷雨的爹在谷雨13岁的那一年因为彭姓村跟刘姓村子为分浸田发生械斗时奔逃不及被六、七根钉耙打死……后经民国政府派县警到乡,封村弹压两个月终于平息。父亲死后本族为怃恤谷雨一家,经本姓族长和几位尊长会商后,经抱定守儿护女寡居的母亲同意,就议定了两条:一是把谷雨过继给对头敌村刘姓一户在械斗中被打死独苗儿子的人家做嗣子,而那户刘姓人家则把自己最大的女儿嫁到谷雨家做儿媳。二是从族中的庙产中划拨五亩水田到谷雨家归其所有。
此后谷雨便改姓刘到邻村的族庙公塾启蒙,因这嗣父家有祖上三十六、七亩上好田产和山林,现又仅一女一子相对较为殷实,所以在谷雨再长大到17岁时,他的嗣父便把谷雨送到鄱阳县城念初中……
到了1946年战事仍频,谷雨所在的刘姓港南村里原先的保长一家因随做国民党师长副宫的儿子出逃,谷雨的嗣父便被推举接了位。
如此一来,到了496月鄱阳解放,谷雨的父亲就被收压,50年初清算反动阶级血债时谷雨的嗣父因不仅承续了原伪保长的职位还接管了人家的田地山林房产(尽管刘姓本族也公认谷雨嗣父只是代管,而且人家的田地山林租息收入全都收归进了宗庙族帐谷雨嗣父未获分文。)但谷雨嗣父还是代原伪保长偿还血债,给枪了毙。
如此一来刘谷雨的家庭成份便是地主,他自己虽然后来到省城南昌念高中后跟乡下嗣父脱离关系,改回到彭姓。
解放后谷雨不仅一去不返,而且在学校做了进步青年,毕业后分到浮梁县人民政府当了一名秘书。
我的母亲是在去谷雨家帮佣时见到谷雨的。那时母亲说是帮佣,其实也就是为谷雨的嗣父一家上下男女们缝做一些新衣而已。母亲讲谷雨回乡,她只见到过两回。一次是解放前,那一天母亲见到的谷雨是一位人高马大,异常标致壮硕的青年。谷雨那次是携来了一位女同学,也就是后来的妻子。
母亲的缝纫台案摆在正堂与厨屋的过道里。母亲远见到谷雨穿一身灰色着装,梳着小分头,步子稳健地到厨屋好似巡视什么。见正堂来人,母亲赶忙起身,哪知谷雨一开腔竟是一口本地话。他非常客气地喊母亲做“婶婶”,并且随手还抱起母亲带在身边只有一岁多点的孩子,跟母亲问长问短地寒喧了好一阵。当谷雨知道母亲是刘姓的本家到他家帮工之后,离开家时,还让他的那位女同学拿来了一盒点心。母亲此后多年,竟然一直为这件事而感动,为谷雨临行送给的那盒点心记情。
没过一年,谷雨又回来过,这次他回来,却是要协同当地政府土改划分他父亲的家业和遗产。这次母亲见到的谷雨,人黑瘦多了,只是在他身形瘦长之下,人看去也还精神。
好多年过去后,母亲也离开家乡到了城里。
母亲第三次见到谷雨,是在好多年以后,母亲因回乡去看望自己留在乡下的女儿生孩子,不料刚到乡下,村里的几个亲戚就告诉母亲相关谷雨的一些事情:谷雨的那位同学老婆跳河死了,他自己也被划成了右派,被单位解送回村里接受监督劳动……母亲听说到这些事情后,便去探望自己这位非刘姓的本家谷雨。
晌午临近的时候,母亲在村东头的一个大队饲养场找到了谷雨。
蓬头垢面,穿一双旧草鞋长身板已显得佝偻的谷雨一见是母亲,愕然一迟疑后,便热情激动地压低了声音道:“婶娘啊,怎么是你?!”。母亲见他背萎了,人显得这样干瘦,头发也仿佛整月上年都没有梳理,棚屋内徒空四壁,就不觉心里一把揪紧……母亲找到个地方坐下身来,拎出圆竹篮里的大约一斤猪肉和一只仅装了半罐白糖的玻璃瓶放到土灶台沿上,谷雨见到,一脸的窘拘。他急急地赶到连忙摆手惋拒,说:”婶娘啊,这如何可以,你是长辈,你这金贵东西当留着自己吃……这如何可以!”
母亲异常镇定地把肉和装白糖的玻璃瓶按住说:”谷嘞,你莫担心我,第一我是个完完全全的无产阶级,不怕。第二无论你是什么或犯了什么错失,你还和以前一样,依原是我的刘姓本家!本家之间来往还怕甚!”
谷雨听了母亲这一席话显得有些伤心。谷雨流下眼泪垂下头自顾自说:”婶娘,我真真的命途多舛时运不济啊,方华她撇下我走了,现今这里的乡亲个个见到我都像是见到了瘟神,去亲娘舅家借个耙嘞老远看到我也赶忙关门……!婶娘啊,我……这种日子我怕我都快过不下去……”
见到谷雨这样,母亲蓦然起身问道:”你洋火在何里?你还冇吃饭罢?你去帮我塞灶柴,我来汆碗肉片片汤你先喝……”母亲挽了袖子就动手去揭锅盖舀水涮锅,谷雨一见,又急忙抢近拦住说:”婶娘婶娘你快再莫要忙动,讲句心里话,我做学生时来家头回见到你,我心里就认下你这位本家婶娘了,只是自己如今搞到这样地步,一点都不能给婶娘你什么帮衬,反过来恐怕还连累你……我,我当真过心不去!”
“谷嘞,如果你真把我当婶娘你就要听进去我话,至少到如今你还冇讨过饭,而我讨过,你没让狗咬过而我被咬过!你晓得我是何样从苦日子过来的?被狗咬时,不光是不敢打别人狗,就是骂狗,也要被撵出村堂不让再进!我好几回差一点点就饿死……你讲这一些人恶啵?!谷嘞,你要想开,你莫把自己当识文化的学生,你把自己当穷人,现在的政府不会让穷人饿死……你牢记在心古人话,人会饿死不会累死!船真到了桥头自然直呀!苦真到了尽头甘就来嘞!人不死就有改运一天!?一天也没有上过学念过书的母亲这时提高了声调,一边劝解谷雨,一边讲说出了一通有板有眼的大道理。
转眼间一晃时间到了七十年代末的一天。
那天已经上初中的我放学一进家门竞见到了母亲跟我絮叨过无数次的谷雨。
这次谷雨是到市委组织部办理右派平反后安排新工作手续的。
谷雨那时当我面,满脸红光异常喜悦地说”婶娘啊雷弟啊,我恢复了关系,我现在又是党员了,党龄从51年我入党时算起,部长要安排我到市劳动局工作,但我后来要组织安排我回乡去学校教书……婶娘啊,我记住了你早时说过的一句话,你说当年你讨饭被狗咬了还被人撵出村子……婶娘啊,我以为是你让我从苦海里捱出来了,我想用我的余生去给家乡孩童启蒙,让他们长大后改造农村,使乡下不再会有恶人……”
彭谷雨激动洋溢着说这番话时,我看见他那额上已经梳理得异常齐整的麻灰色头发,也瞬时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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