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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寨,去达吉寺观看麻芝节的神舞

 曾瑞 2021-05-10

达吉寺大殿

     在九寨,生活可以慢下来,人也不浮躁,面对神山圣水,总感觉这个世界挺美好。——曾瑞

  正文


大清早,度假村的司机王介就在楼下喊我了。天有些冷。我翻身爬起来,看了看窗外,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寨子,下着蒙蒙细雨。我赶紧穿好衣服,洗嗽一番,提了摄像机,快步走出藏屋。前一天,我被公司安排去拍摄达吉寺的麻芝节,好制成视频,作为文化宣传。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出发。细雨蒙蒙的藏寨,非常安静。

王介站在细雨中,没打伞。他把车开了进来,停在索波餐厅外的草地上。他开的是自己的车。我问他怎么这么早就要去。他说,必须赶快,时间或许来不及了。我们坐上车,车在马帮坝子里停了一会儿。他的家人上了车。我们便朝山下进发。雾气笼罩的寨子冷清得很,远处依稀显露的草坡是那么飘渺。清脆的马铃声隐隐传来。草坡上的马被雾气罩着,只看得见模糊的影子。王介一边开着车,一边给我介绍藏族的麻芝。他说今天达吉寺会很热闹,有重大的活动。他们一家人都是盛装打扮,也足以看出麻芝意义重大。


对九寨的麻芝节,我可是一无所知。朗杰这个老搭档又回了县城,不然,我还可以问问他。不过,一路上,王介也告诉了我不少。据说,麻芝节从农历四月初八开始,由寺院的活佛、喇嘛、堪布、经师和扎巴等集中在一起每天念经,一直持续到农历四月十四,到农历四月十五这天便举行盛大的祭祀、祈福等法事活动。这天,地方上所有的信教群众,特别是藏族人,都穿着最好、最漂亮的节日盛装,去参加法事活动。我们就正在去的路上。

法事的内容很多。大清早,寺里所有的僧侣就在活佛的带领下念颂早经。然后开始送“索卡”敬“拉则”。“拉则”是专门供奉山神的场所。祭祀“拉则”的时候,全体僧侣、信众拿着各种法器与供品,向“拉则”进攻,把精心制作的木箭、木矛插在“拉则”上,向天空抛洒“龙达”,高呼可以赐给自己力量和勇气的藏语。因为信众们认为“拉则”即山神,可以赋予人们威猛的性格,从而具有“拉则”一样的力量和勇气。同时,还要举行“煨桑”即烧柏香仪式,其烟特别浓香,会立即形成一种庄严神圣的气氛。当烟雾腾起后,人们就开始诵经祈祷。

还要举行灌顶仪式。经过寺庙活佛和全体僧人集中七天时间封闭式念经后,由活佛向前来参加麻芝节的所有僧众摸顶、赐福。该仪式结束后,由全体僧人组成仪仗队在本寺信教群众面前绕寺院一圈。

王介告诉我最多的,是跳神舞。据说,神舞是藏传佛教的密宗仪轨之一,古代只在密宗殿进行,后来出现于僧俗大众的场合,跳神舞看起来跟演戏一样。因此,非常具有观赏性,差不多是整个法会的重点。跳神舞的僧人都戴着面具,举手投足随着法号声的指挥,变换出特定的姿势。神舞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再现本尊的真容驱邪除魔、宣扬教法。跳舞者头戴不同的面具,代表不同的神祗,手执剑、斧、钗等法器,其内容意为挡住外来邪魔的侵犯。

还有别的仪式。王介一路说个不停,我也没记住多少。我的一颗心,早就飞到了达吉寺,想看看传说中的麻芝节究竟是什么样子。

其实,活动还没开始,要十点才开始。王介去这么早,是要进寺院求取丹药。麻芝节的一大目的,好像就是派发丹药。这些丹药是寺院的僧侣利用天然药材炼制而成,在麻芝节这天发给信众,为信众治病驱邪。我们一到达吉寺,他们一家人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一个人提着摄像机在寺外院子里转悠。人已经很多了。金碧辉煌的达吉寺坐落在山脚下,院子里的煨桑塔燃着袅袅的桑烟。人们都拿着柏树枝虔诚地塞进煨桑塔。仁青活佛飘然而来,跟我打了个招呼,又飘然而去。他很忙。法会其实早就开始了,僧人都在大殿里念经,很多人绕着寺院的经筒在转经。神舞还没有开始。人们最盼望的,就是神舞。

我转悠着,还得等两个多小时神舞才开始,于是决定给公司安排给我的助手打个电话。她叫尕让娜么,家在郎寨,距达吉寺很近。电话打过去,听声音,她应该还没起床。听说我已经到了,她很惊讶。神舞要十点才开始,天又冷,她建议我先在周边找个地方等一等。我说,你家不是很近吗,就去你家等吧。

早上真的很冷。我穿过马路,进入一片工地,绕了几个弯,按照她的指引,沿着一条小河直上。这河水是从琼恰流下来的,新近发了水,翻滚的白浪,击打着巨大的岩石。远远的,我已经看见她了,站在公路边一棵大树下。

她刚刚大学毕业,个子有点高,长发披肩,显得稳重而大方又带点羞涩。藏族人很热情,她也不冷漠,走在前面,带我去她家。她家的房子建在舒缓的山坡上,黑瓦木柱,飞檐翘角,超然于世外,古朴而清幽。她家房子旁边,之前也有几栋房子,只是都搬走了,残留着痕迹。有一栋房子肯定被火烧过,烧焦的木头伸出杂草丛。她家的大门很特别,进大门的院子里,堆放着木柴。进入房间,她问我吃早餐没有,我说来你家就为吃早餐啊。

她母亲便给我倒上了酥油茶,又香又浓的酥油茶,味道真是别致。她们要梳妆打扮。我坐在火炉边烤火喝酥油茶等着她们。房间全是木板做成,地面也铺着木板。藏式火炉很特别,是一个铜质的大家伙。房间封闭,从一扇窗户里透进明亮的光。我就坐在亮光中。有时,娜么会走进来转几个圈又去了别的房间。她母亲还进来捅了捅炉火。我跟她母亲聊天,她有些不好意思,笑容很真诚。她们穿好了漂亮的藏服,准备好了一切,我们便出发。

娜么对我说,要先去山上烧香。我们穿过公路,沿着山根走。路上也遇了一些人,都是去山上烧香的。山间雾气飘飞。远望琼恰的神山,漂浮在茫茫的雾气中,显得分外飘渺。走了一段大道,我们开始攀着小路上山。一条小泥路,横穿过去。两边的灌木丛滴着苍翠的露水,无名的野花开得很美,长长的经幡一路迎着晨风飘动。山间有一个煨桑塔,缭绕着青烟。她们拿出柏树枝塞进去,煨桑塔里便燃起炎炎的火。洁白的烟气腾腾而出,在山间缭绕。

再到达吉寺,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成群结队的人在绕着寺院的大殿转经。我提着摄像机在人群中穿梭,一些小孩主动凑到镜头前,要留下他们开心的面孔。转经的老人很虔诚,当我把镜头对准他们时,他们似乎浑然不觉。

大殿门口挤满了人,都排着队要进去。我在人群中站了很久也没进去到,只是隔着拥挤的人头,依稀看见里面有僧人在做法事。

娜么不知道去哪儿了,转个身就不见了。

挤开人群,走出大殿,大殿下的院子四周搭了帐篷,里面备着黄色的哈达,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王介的帐篷在最外面一个角落里。琼恰的很多藏民都来了,他们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邻近王介的帐篷,是僧人吹法号敲鼓打钹的帐篷。王介说,神舞就要开始了。

我跑上侧面的二楼,找好位置准备拍摄。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一片嘈杂。不久,庄严的法号吹响了。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擎着脑袋望着大殿的侧面。僧人就要从那里走出。我调好摄像机,对准拍摄点,等着。法号破空,庄严而肃穆,在山间回荡。这种法号声我在电影里听过,呜嗡—呜嗡—呜嗡,亲耳听到,感觉完全不一样,令人肃然起敬。

出来了,穿着色袈裟戴着高高法帽的僧人出来了,一行人结队而出。仁青活佛走在前面,他步履稳健,缓步走着,走下石梯。两边躬身等候的人给他献上黄色哈达。僧队绕院子走一圈,两边的人都弓着身子,向僧人献上哈达。有几个僧人手拄禅杖,像大力金刚一样站着,人们排着队去献哈达。哈达搭在大力金刚伸出的手臂上,越积越多,简直堆成了山。僧队走进大殿后,法号再次响起来。

神舞开始了。

一个带着面具的僧人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手持的法器如同判官笔,旋转着,徐徐地转下台阶。同时,钹声响起。钹声当当当的,时重时轻,重如摐金,轻若游丝,起起伏伏,绵延不断。还有鼓声,咚咚咚,时密时疏。在这钹声与鼓声中,又一个同样妆扮的僧人出现在大殿门口,旋转着,徐徐转下台阶。钹声和鼓声完全跟着僧人的动作时沉时浮,时快时慢。僧人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手持法器微微举起,一圈一圈地旋转。一个僧人转出了大殿,接着又出现一个。他们旋转着,一圈又一圈,沿着石梯子转下院子,绕着院子继续旋转,直到又沿着石梯子转进大殿。鼓声和钹声起起伏伏绵延不断,直到最后一个僧人也旋转着进了大殿,才止息。这神圣的声音一止息,整个寺院便又回到了人声沸腾的俗世。

当法号再次响起,气氛顿时又庄严而肃穆了。众人像是接收到了同样的命令,自动沉默着。为了拍摄,我需要四处走动。有很多神舞,他们跳的都差不多。钹声和鼓声跟他们的动作融合在一起。他们的动作缓慢而神圣,只有在某一个瞬间会加快,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旋转着,又原地岿然不动。钹声当当当再次响起,他们像是接到了神的旨意,又旋转着,然后岿然不动。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钹声,还有鼓声。他们跳着神的舞蹈,就像神一样不可一世的庄严。而从镜头里,我看见他们的眼睛在面具后面眨动。顿时,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窥视到了神的秘密。

在人群中,我始终没看到娜么,还有她母亲。我看见了朗杰,这家伙回了县城,几天没来上班了,又神奇般地出现在这里。他也扛着摄像机在拍摄。我们碰头聊了聊。我问他这法会还要多久才结束,他说应该快了。跳了几个小时的神舞之后,看样子的确是快结束了。一个带着面具的巨人从大殿里徐徐地走了出来,两边还有随从,随从中一个的面具看起来像是女的。我以为,这巨人应该是什么法王,而那个女的则是他的明妃,不知对不对。巨人出行,侍卫跟从,有点宫廷的味道。

快到结束时,却是法会的高潮。一直被神灵的法号命令沉默的众人,开始狂欢。他们疯狂地向巨人抛撒五谷,向僧人抛撒五谷,向蓝天抛撒五谷,向煨桑塔抛撒五谷,甚至向彼此抛撒五谷。一时间,青稞、豆子、小麦等等满天飞,也满地滚。人们尖叫着,抛撒着,似乎这样就能五谷丰登财源滚滚。仁青活佛又飘然出现了,问我们有没有车回去,我说公司派了车。旋即,他又消失在人群里。在众人的狂欢中,我跟朗杰一起去找娜么。

娜么自动出现了。她回了一趟家,才赶过来。我说,我们要走了,问她是回家还是回公司。她说回公司,只是不跟我们一起走,要晚点再走。她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衣服,跟穿藏服比起来,显得小了一号。法会快结束了,人们还是舍不得走。我们站在人群外面,说说笑笑,看着众人抛撒五谷狂欢。每个人都很开心。庄严的法号不再响起,整个寺院便只剩下了节日的喜庆。

我和朗杰坐上车回琼恰。天色阴沉,已经到了下午。王介很高兴,一路跟我们神聊,聊得滔滔不绝。回到藏屋,我浑身疲惫。窗外的藏寨还是那么安静,马铃声隐隐响着。回到藏寨,就像回到了与世隔绝的深山。黄昏时候,娜么也要到这深山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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