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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期/吕常明作品《一个人的不朽》

 ljian21 2021-05-10

文 / 吕常明

编辑/清慧

已获授权发布

一个人的不朽

——郑国渠渠首遗址记行

战国后期,诸侯纷纷设法应对强秦,以免覆亡。强国用力,弱国用智,赵国以武,燕国行刺,韩国采取的是“疲秦之计”。韩于公元前246年派郑国使秦,谏赢政利用关中北高南低的地形修建沟通泾河与北洛水的水渠以灌溉关中土地。嬴政刚即位,正欲兴修水利,便欣然允诺,并让郑国主持修建。这渠便是与灵渠和都江堰齐名的郑国渠。这是书上得来的知识。书本与现实如烛光与暗室,非捅破那层明暗相隔的窗户纸,萤火之孔不得映亮全屋而豁然开朗。如这郑国渠,我从初中课本上得来的那点知识差不多忘光了,渠还不知在哪里,那些路边的“郑国渠渠首遗址,距此XX公里”指示牌像传说般不切实,总是缺少那一指之力。

2016年端午节前夕,在网上发现了泾河大峡谷,说又叫关中大峡谷。我在关中生活二十多年了,从没听说过有峡谷,且关中一马平川,何来峡谷?莫非也是借旅游热筛锣擂鼓吸引眼球?便带着好奇一探究竟。至泾阳县王桥镇,再向西北方向去,沿途竟看到“郑国渠渠首遗址”的指示牌,才知道郑国渠渠首遗址也在附近。这里离我单位才二十来公里,我和郑国渠渠首遗址竟像两个单元隔一道墙背靠背的邻居,多年来谁也不知道谁,各自安好,互无来往。没想到机缘巧合,就此相遇。


前面群峰横立,便知峡谷存在之可能,到了山脚便已见张家山之峥嵘。那里正在开发修建,暂时免费,人可以进,车只能停外面。水泥路贴在东边山腰。山体是鹅卵石凝结而成,土层很薄,记录着沧海桑田,草木生长艰难。脚下是河,河道石头参差嶙峋;河水无声,在石间清澈婉转;对岸山崖上剥落在河道的巨石或圆润光滑,或楞角分明。头顶烈日炎炎,路面热气蒸腾。路高河低,二三里便上了山梁,一弯浅谷便弯在脚下了。旁边山洼有管理站,机器轰鸣,几条引水管道伸到坡上。迎面山峰如嶂,巍峨入云。一道石门如斧劈开,两壁垂直对立,道路就此断绝。左峰青纱笼罩,光滑如肌肤,右峰山体嶙峋,满是狗皮膏药般白糁糁的采石伤痕。峰高崖陡,衬得石门间拦河大坝渺小猥琐。坝上的屋顶立着红色大字:泾惠渠枢纽,几条如纱的水带在坝上随风扭动。

再往前走已无必要,便登上半坡的“仲山亭”。亭下视野开阔,凉风习习,是这里除了管理站唯一遮荫的地方。在此望着山谷石门和脚下鹅卵石堆成的山,想泾河从六盘山东麓源起,穿山越岭蜿蜒至此,最初也许如狂龙飞舞,突然失足从高山跌落,也许如小蛇寻径,涓涓出山,从此开始了切割,再切割,锲而不舍。夹带的石块泥沙在山前堆积,再堆积,千年亿年,堆积成山。这山丘,竟成为历代水利工程的基础。河水出山后,先向西南拐了一下,被山峰挡回东南,在下游几公里处又缓缓折向西南,就这样如醉汉般左一晃右一摆,奔向关中。这种翻腾的景象,是容易让人与龙联系在一起的,渭河虽长,但缺乏泾河这种气势,也没听过渭河龙之说。历史上关于泾河龙王有两个比较有名的传说,一个是他打赌,因怕输而私改玉帝御旨降暴雨犯了天条,被魏征梦中所斩。一个是《太平广记》中的“柳毅传书”,说洞庭龙君的小女儿嫁与泾河龙王的次子为妻,因受到虐待,托柳毅捎家信诉苦。龙女的叔父钱塘君大怒,飞到泾阳吃掉了泾河龙王的次子,杀了全家,救出了龙女。两个故事中泾河龙王的形象都不美,结局也不好,甚至地位也不如洞庭、钱塘龙王,也许与历史上泾河曾泛滥成灾有关。但这都无碍泾河成为滋润关中大地的功臣。


从亭子脚下的管理站前面可绕下河道,到达泾惠渠岸。渠岸外侧新筑有旅游便道通往大门口,内侧荆棘丛中立着几座石碑,依次是丰利渠、王御史渠、广惠渠等。宋代丰利渠建于北宋末年1068-1109年间,一期由侯可主持,工期九年,因遭荒年而中止;二期工程于1108年开始,由赵佺主持,两年完工。这是引泾史上第一座建立在岩石河岸上的工程,也是比较艰巨的。元代的王御史渠是由元朝西台御史王琚建议,在丰利渠口上游111米处续开石渠,历时五年,长156.7米,下段汇入丰利渠。明代 广惠渠开始于洪武八年(1375),经几次变动,明成化初年(1465)才建成,工程量很大,工期最长,调用丁夫、军队达几万之众。由此可见先人们为了与自然抗争花费的巨大精力。开泾河引水之滥觞的大名鼎鼎的郑国渠渠首不在这里,而在下游两三公里处。这是由于河道下落,不得不将渠首上移以保证引水顺利。现在,河道已经低于泾惠渠渠首十多米,依靠水泥大坝和水泵才能确保泾惠渠的引水,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从郑国渠到泾惠渠的历史,是关中地区两千多年来与自然斗争发展农田水利的缩影。那像屋顶瓦片依次排列的渠首遗址如老树的年轮,记录着千百年来人们追求生活的执著和改造自然的决心。便道上没有一棵树遮挡,太阳照在皮肤上吱吱有声,但炎热难以驱散我对那些名字的好奇,力争想要从中获得更多的信息。此时的泾河婉若处子,静静地淌地河底,游人嬉戏其间,那被水雕刻出的嶙峋百怪的石头给人一种岁月悠远的错觉。

出景区门口南返约一公里,柏油路与河道的落差间有一段土筑明渠,高出河道有十来米,是泾惠渠的一部分。渠岸隔一两百米有一个豁口,如城墙垛口。据田间一位老者说,这渠是民国时修的,豁口是挖渠时为了往河道倒土省力开的。泾惠渠是1930年12月由我国近代水利专家李仪祉先生因关中大旱而临危受命,在郑国渠遗址的基础上主持修建的,1932年6月通水,是今天泾惠渠的开端。从这段土渠可以想见人们挖土挑运的场景。我们老家有漳北渠,是从漳河引水灌溉的人工渠。开挖时,每村都要派出劳力自带干粮,分段施工,许多人为此献出生命,但他们为了后代,从无怨言。那渠在今天依然造福当地百姓。


再往南约两公里,过泾惠渠的桥在桃园间绕行两三公里,尽头处豁然开朗,二十余米高的土崖下便是泾河。土堆上立着一根水泥柱子,写着“历代渠首遗址标志”,郑国渠的渠首了无痕迹,只有红桃满枝,庄稼繁盛。站在这流淌了无数岁月的河边,眼前是锄挖肩挑轰轰烈烈的场景,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号子声。战国时期的生产力还非常低下,挖那样一条渠的工程是非常浩大的,也难怪韩国会出此损己利人的下策。韩国本想以此拖跨秦国,所以,赢政识破其计后要杀郑国。郑国说,韩国用这种办法只是苟延残喘,但对于秦国则是富国长远之计。嬴政觉得有理,便没杀他,让他将工程顺利完成,秦国因此而日益强盛。郑国也由此名扬千古,成为不朽的传奇。中国历史上,浩大的工程除了用于战争的长城,便是用于民生的水利,胥河、灵渠、京杭运河、都江堰等,无不是千万民工的汗水浇筑,郑国渠也不例外。一个人的不朽是很难的,那些开疆拓土、兴修水利等不朽者的功臣名相身后,定然有着许多默默的速朽者,往往有千百万人民生命与血汗的堆积,正如长城下面千千万万个万喜良。项羽乌江自刎时对劝他过江的亭长说:我带八千江东弟子过江,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回去,我有何面见江东父老呢?项羽之叱咤风云的背后,淌着多少江东弟子的鲜血!我们谁都以为自己会成为左右历史的那一个,到头来发现,谁都是历史之壁上一块无法分辨的鲜血淋漓的砖块儿。二十多年前我在西安空军医院住院时,同病房有位姓万的肝癌患者,在泾惠渠管理局工作,是一位普通的工作人员。他围绕泾惠渠一生兢兢业业,丝毫不觉得辛苦,为了百姓的平安幸福认真工作着,然后悄悄地走了,没人再记得他,就如开凿郑国渠的先民们。你我他,都是长河中的一粒沙子,默默的速朽者。但也正是无数默默的速朽者,延续成有名的历史。看着翻滚的泾惠渠水,突然想起朱熹的两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源头,正是人民的力量!

此行如那根无形的手指,将暗室与烛光间的窗户纸捅破了,打开了我对关中水利工程的初步认识。但我所看到的只是峡谷的谷口,据停车场的妇女说,要看全貌,需从另一条路绕上去,但那条路正在修,明年才能开通。说山顶有座古庙叫顶天寺。“顶天寺,顶天寺,顶得天上咯吱吱!”我望着巍巍群山想,山高庙高,都没有人民的智慧高。

(2016.07.21)

附、作者介绍:


吕常明,男,1971年生,笔名冀根,籍贯河北,喜欢文学创作,小说,散文,诗歌皆有涉足,亦喜欢书画。在《三秦都市报》,《西安晚报》、《清漳》、《邯郸文学》等杂志报刊有诗文散发。出版有散文集《生灵》,小说集《路归路桥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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