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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4期A || 梁书印:梦里是故乡(二)父亲的故事/轩诚清读

 ljian21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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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诚浅语

这是我的父亲写的一篇关于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爷爷的文字。我的爷爷出生于上世纪初的1900年,去世于1963年,我从未见过他,只是见过一张他的照片,觉得是一个很文气的老人。读了父亲的文字,才发现爷爷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一生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了,也算是颇为精彩了。

文:梁书印

 诵读:梁轩诚

正如金宽伯说的,右手无名指被夺去了一个关节,对父亲的教育真可谓是刻骨铭心。从那以后,爷爷就请醋房的管账先生教父亲读书识字,学习《三字经》、《弟子规》、《百家姓》等。先生讲解时,结合父亲的日常实际表现,严格要求,往往用被剁指头来提示父亲,必须严格按爷爷的要求去做,努力学习,必须按书中的教导来规范自己的言行。父亲很能听从先生的教导,进步很快,成为一个令爷爷日渐满意的儿子,他还不满十岁,爷爷就放心的送他进了鲁桥镇北,驰名陕西的“正谊书院”。

小时候时常听父亲和我母亲说,他很怀念在正谊书院时,在牛兆濂先生,和兴平来的张四先生门下受教的往事。我还见过父亲学生时期的一本日记,记得其中有一篇写道:每次牛先生骑驴去东里“长盛和”灌醋,一路上都是父亲沿路牵着驴,有时候先生在驴背上诵经吟诗,有时候也会打趣的逗父亲玩。在书院读了几年,达到什么程度我并不知晓,只记得小时候见过家里的线装书,装了满满的一中式橱柜,遗憾的是文革中都被所谓的红卫兵抄家抄去了。

 牛兆濂先生(右二)与友人合影

听说后来某个年份关中地区社会上吸食鸦片泛滥,爷爷、奶奶和我父亲都染上了毒瘾,我母亲每天都得擦洗三套烟灯、烟具。日子长了,天天如此使得母亲自然产生了厌烦情绪,多次劝说都没效果。有一次厌烦的得母亲实在受不了了,竟然摘下了耳环和手上的戒指,当着父亲的面一口吞下,打算自杀了事。

父亲惊慌失措,急忙找来镇上著名老中医窦荣山救急。窦荣山先生医术出众,去家中求医的人甚众,而他老伴却不胜其烦。于是他干脆应“大盛元”之邀,去那里坐堂应诊,每天忙忙碌碌,甚感舒心。他听说我母亲吞了金子,就说不要慌,他要了一只母鸡的羽毛,掰开母亲的嘴吧,用鸡毛在母亲嘴里搅动,母亲感觉喉咙痒的难受,顿时连续大口的呕吐,金耳环和金戒指竟全都吐了出来。

父亲是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当初他借家里有三个人吸食鸦片之便,还经营过短时间的烟房子,招俫那些进城赶集的农村瘾君子。那一段时间,鲁桥周围有许多人种植鸦片,父亲也种了将近一亩地的大烟,但最后收回来的烟膏,只做了两个花生米大小的盐泡。据说收获期间,种烟的人屡屡被偷。父亲割好了待收的烟头,却被贼偷个一干二净。父亲说起偷烟的事儿,我觉得非常有趣,据说鸦片长成之后,先一天割烟,必须日落西山;要是第二天早晨收烟,必须在日出之前。两头都不见太阳的种烟人,晚归早出,辛辛苦苦,偷烟贼确不劳而获,且办法极其简单。听说贼只需拿上一方抹布,半夜里趁种烟人不留意,用布在烟头上只一抹,就偷干净了。

过了一阵,政府发布了戒烟令,父亲便开始戒烟。他去找窦荣山医生开了个药方,以减轻戒烟过程中的痛苦。这期间父亲整天看的书是《医宗金鉴》和药王孙思邈著的一本医书,后来他在自己服用的药方基础上,重新列出了一个药方。他竟然还在大盛源把这一剂自己研制而成的药,制成了黄豆大的丸子,命名为戒烟丸,并在三原县石印馆印了大小两种药袋,大袋装50粒,小袋30粒,将戒烟丸袋装出售,据说获利颇丰。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初小要毕业了,家里还有父亲剩余的药袋子,父亲的药袋用白板纸做成,比我们平时用的料板纸作业本的质量好得多。我便征得父亲同意,把剩余的大小一百多个药袋改订成作业本,每页上都可看到“梁子文监制”五个字。

可能就是这次制作戒烟丸的经历,使得父亲决定改行经营中药铺,经过一番准备,我家一个新字号“延寿永”药铺终于开业了。

父亲胆大心细,他自己还学会了熬制膏药。他采取重金收购配方与自己的专业知识结合,没过多久“暴疮膏药”、“白龙膏药”、“ 太阳膏药”等都被他制作成功了,而且是膏、丹、丸、散全面开花。

父亲胆大最突出的反映,是他敢用外科手术给店伙计郭文玉和管账先生张中厚叔叔的儿子、博练做治疗。父亲当然是没有外科专用刀具的,他就从铺子对门鞋匠吕福义那儿借了一个板锥来破疮治疗。那板锥被福义叔用的光滑锃亮,没有任何瑕疵,比人工电镀的金属器具都光亮得多。

郭文玉左脸耳前那个疮面大不很突出,但却泛着透亮的光,父亲说这疮熟透了,他还未正式动手,只是不小心椎尖一下把疮面碰烂了,里面就流出很多脓液,父亲握住一个纸团在创面周围压挤,之后又流出少许脓液,剩下一个疮底成了一个大坑,大小足可以放一个核桃。父亲用温水进行清洗后,撒了一些去腐生肌散,又敲烂了一块阿胶,剪了一点儿细条儿阿胶,沾上一些去腐生肌散,小心翼翼的插入创口中心,处理保护停当,就包扎完工了。

给博练破头顶疮包,可没那么顺利、凑巧。他那个包没有到文玉叔那个成熟、一碰就烂的效果,而且博练是个小孩儿,比我还小四岁,承受能力也无法与成人相比,无法和做手术的人配合。父亲用手摸了一下疮包,博练就疼得哭了,哭归哭,有病就得治,有包就得破。博练两腿被他父亲夹的死死的,上肢也被他父亲搂的紧紧的,一点都动不了。我父亲用板锥往疮尖上一刺,包顶尖就开了一个口子,但没有文玉叔那样射出脓液。

父亲就把一方纸折了,四五层在疮口四周挤压,刚压了一下博练就嚎哭着骂:我日你大、疼死我了……他父亲就抽出一只手,扇了他儿子个嘴巴。在旁边看热闹的我见义勇为的骂道:博练你狗日的,我大给你治病哩,你还骂人…….“滚一边去”父亲边呵斥我,边继续挤脓液,还让中厚叔不要打娃。末了也敷了药粉,放了些点阿胶。

当然父亲还是特别仔细的,他每次用板锥刺疮前,都要斟一盅白酒用火点燃,把板锥在酒盅里一蘸,再在蓝色火焰中烧上几秒钟,拿出后还要晾几秒。父亲的细心对我影响深刻,我到现在只要做什么事儿都十分仔细认真。但是有一点,无论内科外科,父亲只对自己家里人,从不给外人治病,他经营的“延寿永”药铺,一直是另请专业的医生坐诊的。

先祖父梁子文遗照 

鲁桥镇每逢农历二、五、八是集日,镇外远近农村人都会来赶集。这一天人比平日能多好几倍,真是摩肩接踵,其中也有人求医看病,父亲先后给自己的药铺延请了谢、李两位中医。谢先生仪表衣着新潮,头戴一顶礼帽,身穿半新的中山装,他擅长外科。李先生是北塬上人,常戴一顶瓜皮帽,穿一身干净的中式裤褂,他是一个罗锅,人们谈到他时,“锅儿李”便成了他的代名词,我看刘罗锅电视剧时自然就想起了他。

除了延请坐诊的中医以外,父亲还收集各类灵验药方,他自己编辑分为人药、兽药各一册。人药方除加工膏、丹、丸、散用的方剂外,还有一些疑难杂症疾病验方。我记得有一个治牙痛的药方很是灵验,但对其中一味草药要求特别严,好像叫“化细莘”,每次炮制都颇费功夫。另外我还记得有一个酿造“女儿红”酒的方子,因为经常见父亲制作,印象很深,现在我偶尔还会尝试一下。

自己有好药方,应是药铺生意兴旺的重要因素。那时镇上有老牌的中药店“大盛元”,西医诊所也不下六、七家,却并未影响到我们家的生意。“延寿永”的生意一直很好,父亲精心创制的几剂膏、丸销得非常好。特别是我记得延寿永的兽药方中有一剂“消黄散”,是治疗牛黄的特效药。牛黄的黄,当时像人的癌一样,是一种不治之症,我们家的消黄散对之却有奇效,最火的时候,一个集就能卖到四五十付。

1973年前后,先祖母与他的孙子孙女合影

时局的变迁,家门的起落,父亲药铺停业了,两本珍贵的药方也找不见了,我觉得太可惜了。记得有个歇后语说:“药铺倒灶,就剩下方子了”,用来形容某人处事方法多样,可是我家的延寿永药铺倒了,连方子也没了,却是有点异乎寻常。

一个家庭同时有三个烟民,父亲因而开了烟房子、种植鸦片,给家庭涂上了一层浓厚的灰色,惹得母亲极其不快、甚至轻生;而后父亲改弦更张创办了中药铺,经营的阳光璀璨,家里也充满了欢乐,人人都心情愉快舒畅,使以后的道路充满了希望。往前一看,一且都变得亮晶晶,晶莹明媚,让人无限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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