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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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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和马大夫有了一场两个人的对话。如果你读了下面的话，一定能猜得出我们两个在什么地方说话。这场对话，首先表明的是，我想和马大夫单独说话，并且希望能说得时间长一些。在我有了样的心情后，我首先考虑的是马大夫是否也有这样的意愿。不管我如何考虑，都不能确定。从我这方面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两个岁数差不多，他有一个女儿，我虽然还没有，但现在已经有了要一个孩子的想法。我如今没有孩子，不是我有什么问题，也不是我妻子有什么问题，我这样说，并不表示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有过什么争议，因为我们两个都知道问题不在我们身上，同时又知道如果说这是一个问题，我们两个人是找不到怨主的。既然我有这方面的考虑，就应该和马大夫更近了一步，人与人之间相同的东西越多，就越趋近。其次是，我对马大夫的感觉不错，我愿意他为我扎针，愿意他为我按摩，并且，我还让护士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同时告诉他我在什么地方。从另一个方面说，是他让我住院的，他说我应该住院，应该不应该，最终是由我说了算的，但在我住院这件事情上，似乎没有什么最终，马大夫说完应该之后，开了他单子，我接过他递给我的单子，然后去交了费，这一手续把马大夫的“应该住院”捆得紧紧的，或者说捆得死死的，一切彻底成了应该。
我在医院里好几天了，品尝过马大夫的扎针，品尝过马大夫的按摩，对所有的治疗有过很多所想，还认识了几个护士，我觉得她们都不错，那个护士长也不错，可我老是不能把她和护士长连在一起。因为护士长应该有一副别样的脸，她的脸就像她戴的那个口罩，什么时候看都是蓝色的。在我所住的七楼，有不少可供我们两个说话的地方，比如说我的病房，走廊西头有一个楼梯间，电梯间有一个小厅；医院里到处有草坪，草坪间安放着座椅，谁想在这里谈恋爱，只要他自己有时间，这里无处不宜。我只想和马大夫说说话，这一切，都可以构成可能。但这一切都没有构成可能。
但我还是完成了一次和马大夫的单独说话。
那个夜晚的景色太宜人了。我和马大夫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不要以为这是我或者马大夫的有意安排，当然不是，在我和马大夫如此浅薄的关系里，我们谁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安排。这不符合时代的规则，即使我有此意，马大夫也决可能理解和接受。这一切都与碰巧相关。那天晚上，我去那个湖边散步，我的腰痛不影响我散步。散步是我的一个习惯，并且，我喜欢在这个湖边散步。马大夫说他也来散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为什么不能来散步。于是我们就碰上了，然后，我们就坐在这张长椅上。
“马大夫，你正在努力晋升主任医师吧？”我们的对话从这里开始。
“主任医师是熬出来的，和努力没有太大关系。”
“怎么熬呀？”
“熬年头；熬意外，比如说有人调动，有人死亡；熬运气；熬人脉；熬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会是这样？”
“没有为什么，谁都这样，我也这样。”
“你说的谁，包括你们这个行业所有的人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一些人是不用熬的，那是极少数，我不属于极少数。”
“你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个别吗？”
“如今没有个别，在当今我们的医院界有过一个个别，做个别先要忍受委屈，即使做成了个别，还是要受到对个别的打压。这种打压，可能与一些人有关，但从最终看，有关的这些人不属于最终的原因。”
“这个我想到了，我是想对你说……”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你说说看，我想对你说什么。”
“你想让我转变一下熬的方向。”
“什么方向？”
“中医方向。”
“不可以吗？”
“不可以。”
“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也是，也不是。”
“愿闻其详。”
“比如这湖水吧，如果它朝着一个方向流动，每一滴水都只能跟着流动，没有哪一滴水可以停住于水中不流动，也没有哪一滴水可以跳上岸去，做湖水的个别，那样，它很快就会干涸掉。如果这湖水不流动，很快就会变成一滩死水臭水，你觉得哪一滴水可以做不死不臭的个别？”
“这个比喻有不确切的地方。”
“这不是比喻，而是现实。”
“我可以研究，可以写论文，可以著书，其实，我如果把这一切当作实事和真事为做，就什么也做不成。我的一生很短暂，如果我把自己这短暂的一辈子投入到实事和真事上去，那时候，我会遇到太多意想不到的遭遇。如果说，我在自己的这个职业上做得有一点名气，想想吧，这名气又是什么。我的号成了专家号，专家号还不是要套入医院的挂号层次级别里。我要几辈子才能搞出一种特效中成药，但也不能包治百病，特效药能抵得过今天大家天天吃的那些东西的效果吗？所以，今天，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特效药。”
“你接着往下说。”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你的：你的好感觉太一厢情愿了。我为你扎过针，为你按摩过，我知道你内心里有一种好感觉，把你的好感觉放下，你的病就会好许多。”
“你是说，一个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今晚天光真好，可我们都该回去了。”
那天晚上，我住在医院，一个人睡在治疗室。
202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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