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夜里坐在操场看台发呆,同事说,你要想哭,陪你去校外走一圈,痛痛快快哭一场?不然等会儿学生下晚自习看到了不好。我摇头,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二十二点零三分,说,还有二十二分钟,来得及。悲伤好似沥青,往身上重重地泼了一层又一层,拽着我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深渊无底。每当这种时刻来临的时候,我就好愧疚: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似乎寻不出什么悲伤的由头,好像有点矫揉造作和不知好歹了。 但悲伤的情绪,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如火山爆发般呼啸着——大概也是那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吧。也就终于明白:你以为的轻飘飘一根稻草,有可能就是别人眼中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含着泪拆刚取的快递,是新买的金边马克玻璃杯,盈盈的月光下,晶莹剔透。晚风温柔地吹,裙摆飘起来,头发飘起来,于是我快乐地说:“啊,你看这个杯子好好看!人间还有好多美好的东西,为了这个杯子也要好好活下去!呐,我好了,我们回去吧。”同事愕然:不是吧帅老师,你别这样,别吓我。喂,你到底怎么啦。我笑起来,认真地说:没跟你开玩笑啊,你知不知道,人很多时候,都是靠着一些琐碎的美好,才能好好活下去的。因为恰恰这些东西,才具体可感。你让一个悲伤到谷底的人构想美好的未来,是没用的,倒不如跟她讲一个杯子的美丽,和晚风的温柔,以及月光的澄澈。你看,今晚月色真美。再坐会儿就回去吧。后来学生下晚自习,看到之前班上的两个女生在操场散步,其中一个是极热情的科代。我唤她俩的名字,她们欢欢喜喜地奔向看台,亲热地拉我的手,聊起学生间的一些秘闻和琐事,“咯咯咯”地笑,像清脆的风铃。然后我也捧着我可爱的杯子,高高兴兴地回宿舍。同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兴高采烈、走路带风的女孩子,和刚刚那个眼神空洞、神情哀戚的女孩子联系起来。 但那又怎么样呢,悲伤的我,欢欣的我,都是真切的我啊。 悲伤和难过的区别是,难过,只是小针扎下来轻轻的刺痛;而悲伤,则是张密不透风的斗篷。 而我未曾想过,那些帮助我掀开黑暗斗篷,漏出光明一角的,竟然是那些微不足道的琐碎。比如一个杯子、一阵突然吹过的风、一抹洒下来的月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比如刚刚走过的小女孩,笑起来像掉进甜甜的棉花糖海。比如久未联系的朋友,突然说起端午是团聚的日子,你来。生活的底色纵然苍茫,但只要细心,总能发现点缀的那些细微光亮。比如那个雨中扫地的清洁工老人,领微薄薪水做着繁重的工。比如街角拉着行李箱眼神空洞的年轻人,天大地大无处安身。比如那些出生就失去双腿的人,你羡慕别人的鞋子更好看,却不知有人羡慕你有健全的双腿。生活纵然有着太多的“到底意难平”,但也充斥着各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我悲伤时,不常回忆那些过往经历的风起云涌,也罕少用飘忽不定的未来去安慰自己,不管它在我当下的构想里,是多么璀璨夺目或者暗淡无光——终究是不可触碰的。我慢慢长大,慢慢褪去不切实际的空想,只想认真地、热烈地、倾尽全力地,去留意、去拥抱、去珍惜那些触手可及的美好。但生活,不就是由一饭一蔬、一茶一饮、一朝一暮组合而成的么。 当我悲伤时,我想起这些细碎的美好,想起还有好多值得期待的存在。再过几个小时,东方微露鱼肚白,太阳又会出来了,就算还是雨天,天边的另一侧,依然红日高悬,温暖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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