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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微湖渔夫 2021-05-13
文|刘军

  “小车不倒只管推!”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流行的一句口头禅,它以国人推小车为形象,激励着人们不畏艰难,砥砺前行。

  “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里的独轮小推车是为那些“整劳力”准备的,这些劳力几乎全是汉子,黝黑的肤色,粗糙的手脚,说着开心的闹话,一口浓重的旱烟味,一身使不完的力气。每个生产小队拥有十几辆小车,车架子是用硬杂木做的,中间夹一个轮子,配上三只偏筐,一条车襻,一根拉绳。

  收工后,劳力们便将小车推回家,放在胡同里,车头触地,靠墙跟倒立起,那个车轮子便是三五岁玩童们最好的大玩具。一双小手摇的车轱辘飞转,再将一根细树条伸过去,便会发出连续不断“叭叭…”的声响,甚觉好玩。

  姥姥家与俺村相隔六里地,姥爷去世的早,我娘孝顺,每年几次将姥姥搬来家住个半月二十天的。姥姥的脚是三寸金莲的那种,别看平日里在自家“蹀蹀”的进出自如,若让她出门走个三里四里的土路,可就现形了。

  六十年代,村里自行车是罕见物,小推车便是庄稼人万能的交通运输工具。

  哥比我大十四岁,身材魁梧,健壮如牛,是大劳力。小车在他手里用的随意,车上四五百斤的豆青石,他弓腰跨步、双臂发力说走就走,毫不含糊。在我七八岁时,经常与哥一起去邻村搬姥姥,这小推车,那可是姥姥的爱物。

  这日,娘说:“文记(哥的小名),去搬你姥姥来家住几天,娘想她了。”“好!”哥爽快的答应着。哥早饭吃的特饱,两碗稀饭、一摞地瓜干、一块黑面卷子、娘还赏了他一个鸡蛋,带着一床旧褥子,推起门外的小车就出发了。当然,还带着我。

  跟在哥后面,看着一路风景,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姥姥村。姥姥前几天就知道今天要出门,大清早就在街头盼着,看到俩外甥迎面走来,喜上眉梢。哥进屋喝了碗水,便将棉褥子平铺在车架上,姥姥胳膊上挂个花包袱,平坐在小车右边,为让小车保持平衡,左边自然就坐着我了,这也是我跟来的用处之一。

  在颠簸的路上,见哥肩上并没挂车襻,吹着口哨,推着小车健步前行,姥姥一路不停的唠叨着家事。俺村坐落于山岭上,山坡很陡、很长。到了山脚下,哥将小车放下,解开早已备好的拉绳,我熟练的斜套在肩上。坐车就得拉车,这也是我跟来的用处之二。

  那年我虽小,但关键时刻表现不凡。哥让姥姥尽量靠后坐(上坡压后、下坡压前、平道压中间是推小车省力的诀窍。)将车子倾侧着,车襻上肩,腿呈八字,双膀发力。我也卯足了劲,像小驴一样低头拉着小车往上拱,姥姥则坐在车上看着大小外甥为她卖力,想着闺女在家等着孝顺她,也不说话,眯着眼睛,只管洋洋得意。因经常搬姥姥来住,对她而言习以为常了,坐在小车上晃悠着,道引得同龄老太太特嫉妒。这个会享受的姥姥。

  大集体年代,村里的小推车除了冬天能闲两个月外,其他季节都是离它不行的大物件。

  上面说过,俺村盖在山上,一面临河,三面临坡,山下是肥沃的土地。在那个缺少化肥农药时期,凭着充足的圈粪,得天独厚的水资源,村里的小麦亩产过千斤并非吹嘘。要将这丰收的粮草搬运到村的场院里,难度不小。每个生产小队的运输工具除了一辆马车,几匹驴(驴驮子上载俩筐)外,主要靠小车队了。由于山坡大,一辆马车都是两套的,有的队一车三套,连马驹子也套上了。

  麦收时节,抢收抢种,争分夺秒。学校也能放几天假,我们这些二半吊子学生也就派上了用场,俩人一组为一劳力拉车子。

  也不知是父亲遗传还是母亲晚育的缘故,我在家排行老小,兄姐五人中我个头最矮。十五岁那年在班里排队还是倒数前十,与我相好的发小“二虎”虽小我一岁,但长得虎背熊腰,高我耳朵上那截,麦收时,我俩搭配一组拉车。

  小麦装小车有讲究,前、后、左、右都要匀称,关键是捆刹这一关,捆刹不到位,掌握不好的话便会在半路抛锚。劳力在后面推,我俩肩上带着垫肩,套着绳子拼命的拉,那大坡足有里数远,中间得歇一两次才能拱到顶。到了场院里卸下麦子,空车子便交于拉车的推,也是给劳力歇歇的机会。

  一日,二虎力气大,在平坦路上接过劳力手中的车子,向前推走一段路程,他得意忘形的看着我,劳力也夸他有能耐。少年气盛的我有些不服,也接过小车咬牙憋气,步履蹒跚的刚走没几步,大喊“不好!”肩膀一歪,双手失控,将那一车小麦全掀翻在路旁的水沟里,小车的一个脚子也歪断了,惹得劳力火冒三丈,呛了我一堆熊话,最后说我不成器,不是推小车的料。打那以后,我便特崇拜二虎和那些劳力,也想推起小车大步流星,直到有一天……

  十七岁,是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莱阳县盐场招工,爹托关系让我当了一名盐民。

  七十年代末的盐场,正处在半机械化操作状况,由旧式小盐池(称老滩)改成五十米见方的大池(称新滩)。小池晒的盐粒小、收获快、产量低、质量好、加碘后可食用;大池的盐粒大、产量高、收获周期长,基本用于工业。那半个足球场大的盐池里,经过半年的晒制,便会产出二百多吨的原盐。

  要想将这些泡在卤水里的盐从池中捞出来,可不是易事,全靠那些青壮盐工用小车推。小车的筐与农村用的无异,池内无路可行,全是用一尺多宽、两米多长树条编的垫子连接起来,铺在盐面上做临时小车道。输送机就在池边不停的转动,运盐车接着输送带上那些小车送来的盐,便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收盐流水线。

  每到收盐日,便是对盐工们体力的验证。刚到盐场时,看到那些推着小车,穿着高筒水鞋在池里奔跑的汉子,羡慕不已,他们凭着健壮的体格,将满载的小车倒着拉、单臂推,炫耀着纯熟的车技,来往如梭。直到数月后,超强度的磨练,终于让我也能将小车运控在股掌之中,角逐他人,不在话下。

  如果你那些年去过盐场,不会忘记最为招眼的便是一个个人工堆起的盐山,它是从盐池里经上述小车推出后,再用输送带将盐高高耸起,便形成了庞大的盐垛。这些盐被络绎不断的运往青岛等地,做化工原料。

  每当那些挂着两个车斗的“大解放”货车来拉盐时,便是考验推小车能耐的时刻。空货车驶进低于路面的深壕里,全仗着小推车送盐将货车装满。这小车没变,俩筐却不同寻常。它是下窄上宽且加高半尺的特制大筐,一车盐都不下千斤,由于是在平坦路上,距货车近(三、四十米),为提高工作效率,也不知那任领导设计了如此坑爹的玩意。伟人曾经说过: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用小车运载千斤物,好比马牛,看来也算是人间奇迹吧,这便是敢于吃苦耐劳的盐场人又一壮举。

  一年后,我从一介书生,脱骨换胎,变成了在盐池里,可与任何人一比高低;在盐垛下,推起半吨重,谈笑自若,稳步前行的盐场汉子。也练成了肌肉凸出,臂力过人的真功夫,还有一张黑乎乎的脸。虽然在那里只练了两年。

  恍然回首,往事如斯,已渐行渐远。现如今,机械化将人们从古老的劳作中解脱出来。在那些被小车推走的岁月里,虽然苦些、累些、痛些,可在苦、累、痛中得到了成长,收获了快乐,见证了历史,磨练了意志。别了,不朽的小推车!

  作者简介:刘军,笔名五龙散人,烟台市莱阳人,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酷爱诗词散文,作品发表于《中国金融》《山东文学》《金融文坛》《胶东散文年选》《今日头条》《齐鲁晚报.壹点号》《人民日报社.数字网》等网络平台及书刊。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刘军卷》。自勉:笑谈人生,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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