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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 亲

 日月存心 2021-05-14

观兖州 知天下




母 亲

胡凤林

我家住在兖州城内西北隅乔家街,在街路西的最南端第一户,门牌14号,(现已拆迁,搬到了街路东的楼房)在短短160米左右的乔家街上住着14户人家,有段、谢、陈、张、乔、胡、范七个姓氏,乔家是大户。一九五八年之后乔家街和狄家街划为长安大队第十一生产小队。
母亲徐洪兰是1951年上半年从兖州城北大安二郎庙宫村嫁到我家的。当时刚解放,全国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招工。我大爷已招工出去上班了,几个月不回家一次,就是回来了住不了一天又走了。后来去了枣庄工作成为了离休干部。我父亲看到和他同龄的青年人都出去上班了,他也想出去。就跟我奶奶说了。奶奶一看我大爷出去工作不能回来,不能照顾家。如果我父亲再出去工作,家里就只有我爷爷一个男劳力下地干活了,地里的农活又多又累一个人干不过来。奶奶死活不同意我父亲出去工作,并说:“你想要出去工作,就先抬口棺材放在堂屋当门里”。以死相威胁。使父亲没能出去工作,在家跟着我爷爷下地干活。
父亲当时也是一名进步青年。1949年解放后,他是白衣堂小学少先队大队长。当年做为学生代表参加了滋阳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做为进步青年的我父亲,不甘心待在家里,时刻想着出去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1951年的下半年再次向我奶奶提出出去工作。但我奶奶依然不同意,让父亲继续在家种地。母亲为了让父亲能实现出去工作的愿望。就给我奶奶说:“让他去吧,家里种地的农活和家务活我都来干”。就这样奶奶再没好阻拦。父亲从此走上了工作岗位,后来在母亲的支持下,父亲工作积极、表现优秀,成为了一名国家干部。
从此母亲扛起了家里、地里所有家务、农活的重担。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五多,又矮小又瘦弱,可是干得是和男劳力一样的活。象打柯篓浇地这样的重体力劳动,两个男劳力轮流干都得很吃力。母亲却硬是挺起腰板,拼上全力跟着我爷爷打柯篓浇地。
打柯篓是兖州当地方言,通俗叫摇辘轳,是古代农民利用轮轴原理制作的从水井里提水的一种木制劳动工具。现在的人们只能在民俗馆里看到部分构件,想看到全套的打柯篓用具已很难了。
在小农经济时代,农民们的小农意识和劳动方式都非常狭隘。几家或十几家的田地里,共用一眼水井浇地。各家有各家全套的打柯篓用具,所共用的只有一个立在井旁的石井桩。有时,由于天旱井少,各家还要事先约定好,那家在那一天才能轮到自己打柯篓浇地。
打柯篓这天,一大早人们扛着打柯篓的用具来到井旁,支起交叉型的木柯篓架,把辘轳桶子套住柯篓杆一头,放在木架上。另一头放进井桩上方的石眼中,再用柯篓楔固定好,放下缠在柯篓头上的牛皮绳用铁钩子挂住柯篓头,放到井下开始摆动柯篓头打水。这整个过程叫打柯篓。有的井口宽大,能同时支上两架柯篓打柯篓浇地,这样的井被称为双柯篓井,在这样宽大的井口打柯篓时,井沿上要搭块厚木板,避免人掉到井里。
打柯篓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需要强壮耐久的体力,同时还要掌握打柯篓的技巧,否则柯篓头里灌不满水,会影响浇地的进度。只要打起柯篓来,就要不停歇地一个劲地干,否则流到地里的水就耗干了,一沟地很长时间也浇不完。打柯篓也是一项很危险的活,每打上一柯篓水倒进石井槽里之后,就要双手卡住辘轳筒子,让柯篓头快速带着哗哗响的风声下到井底。打柯篓时都穿着单衣,稍不注意,飞转起来的铁柯篓把就会打伤甚至打断人的肋骨和胳膊。
当年,爷爷教会了母亲打柯篓,一开始他们轮流着打柯篓,后来母亲为了照顾年迈的爷爷,担当起了打柯篓的重任,让爷爷干看水垄沟的轻省活。想想在那烈日炎炎的夏天,瘦弱的母亲头戴席筴子,一刻不停地摇着柯篓,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顾不上擦汗,只想着快浇地、浇好地,多打些粮食,交完租子后能多剩点粮食,家里人好能吃顿饱饭。
每打柯篓浇完地,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帮爷爷把打柯篓的工具扛回家。走到家里累得身体好像散了架的母亲,总想在床上多躺上一会,可是每次都只能稍歇一会,母亲就又要从床上爬起来,为我们一家人做饭、干家务。每一次打柯篓浇地,对母亲来说都是对她体力的一次挑战,母亲一直坚持着。直到生产队里换上了一人手摇(单人拧、二人拧)和多人推的解放牌水车浇地。打柯篓这个原始的劳动工具才退出历史舞台。母亲在生产队里打柯篓、摇水车、推水车、深翻地、收庄稼、耕耙耩扬的农活样样干起来都不比男劳力差。
上面说到交租子,当时因为地是乔家的,我家是给乔家种地的。有一年,乔家这户人家搬到城南门里居住了(现在的莲花小区一带)。那是在麦收后的阴历六月,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要把收得最饱满、最好的小麦送到地主乔家。母亲跟着爷爷每人扛着一大布口袋重80斤新打的粮食,徒步走4、5里路送到他家。一路上不能放下来休息,因为放下口袋后,一个人很难再扛起来。想想这是多么的艰辛,这对于母亲来说更是无比艰辛。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家庭的生活压力也很大,但是,当时她是一位思想进步,开明的社会女青年,象参加互助组、积极入社等,并当过生产队妇女队长、民兵连副连长。
后来,因为奶奶有病,不久就病逝了。家庭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老母亲肩上,特别还要手把手的照顾双目失明的老姥姥(我奶奶的母亲)和有大脑炎后遗症的姑姑。无奈,就辞去了“妇女队长”和“民兵连副连长”的工作。当时工作组领导刘敏同志并不同意。是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才勉强同意,并要求她推荐接替她工作的人,老母亲就把“妇女队长”和“民兵连副连长”交给了两位年轻的妇女社员。
1961年,由于母亲思想进步,工作积极,表现优秀,被选为县人大代表(九、十、十一,三个生产队才选一名代表)。光荣出席了滋阳县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小组为七人一组。)人大代表佩戴大红色布条,列席代表佩戴粉红色布条。这是母亲一生中的一个闪光点。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由于我家人口多,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劳动挣的工分不够分配口粮的指标,要从父亲不多的工资里拿出钱来买工分才能分到全家应分配的口粮。当年,长安大队流行一句顺口溜:要想发家,一装一拉。说的是要想多挣工分,家里就得有在铁路干装卸的或有在运输队拉地排车的。为了改变家庭困难的现状,母亲决定参加长安大队妇女运输队拉地排车。当年城关镇在西北城墙内建了一个砖窑场,长安妇女运输队就往县内外或济宁市区拉红砖挣钱买工分。一个妇女一车要拉350块左右的红砖,每块砖重5斤,一天要拉2、3趟。夏天天气炎热,母亲就半夜起来往济宁送砖,天也亮了她们也到了送砖的工厂工地。那时我们国家还比较落后,机械运输工具很少,大多基础建设用的物质都需要人力搬运。为支持社会主义基础设施建设,长安妇女地排车运输队参加了运输物质的任务。如:为兴修水利,灌溉农田。从兖州火车站老货场(今兖州火车站客站东临)装运大石头(块)到杨家河(高吴桥东)砌河道岸堤。每块大石头重200斤左右,都是母亲她们自己装卸。手磨破皮、砸伤、挤伤是常事。一地排车拉一吨左右,每车都要过地磅,按吨记工分。拉圆木,从兖州火车站老货场装车,每根5米左右长,送往济宁制药厂,按方记工分。还有拉钢筋盘圆,也是从兖州火车站老货场装车送往邹城钢山。因为道路地势邹城比兖州高,钢山地势更高。她们弯着腰拉着一吨多重的钢筋盘圆就像爬着一步一高的向前走。身上的衣服找不到一块干布丝,布腰带拧出了汗水。母亲她们付出了常人不可想象的艰辛劳动。当时我两个哥哥上初高中,放了学就去砖窑场、货场帮母亲装车拉偏绠,父亲下了班也去帮忙拉车子,有时全家都出动帮忙拉车子。母亲也往磷肥厂拉过矿石、往生产队田地里拉过粪、拉过庄稼等。拉车子对于一个身高一米五多,身躯瘦弱的母亲来说是何等沉重的劳动强度。夏天累晕、中暑,冬天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手磨出了血泡、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就是这样也没有缺过一天工,这种艰辛用语言无法表达,这对于现代的青年妇女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这就是我母亲的亲身经历。
母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但记忆力很好。通过看电视认识了很多字。她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农俗谚语等,像“姊妹七八个围着旗杆坐,大家一分手衣裳全扯破”。说的是大蒜头。“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说的是花生果。
母亲心地善良、热情,待人和蔼可亲,在我们家境并不富裕的年代,接济乡下来的亲戚和乡邻。我记忆中隔三差五就有亲戚或乡邻来,她总是拿出那时家中最好的食物,如擀面条、烙油饼、炒鸡蛋等来招待客人。
母亲对街邻从没红过脸,邻居们都爱到我家窜门啦啦家常,打打扑克。街上谁家有事,她都是热心去帮忙,街邻们都把她当做知心人。
我上小学的时候,记得有位范爷爷是位独居老人,他有文化,街邻都称他为先生,好像还是县里的政协委员。在他晚年的时候,每天上午拿着搪瓷缸子和一到二个鸡蛋,从街北头拄着拐杖走到街南头的我家,母亲都是热情的烧开水帮他浸鸡蛋,他在我家喝完才回家,每天如此。这在当时物质匮乏,人人都忙着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老母亲一坚持就是几年。我家对门,段家大门里住着一位“五保户”张奶奶,因她岁数大,生产队照顾她在菜地里看鸡。母亲做饭或改善生活时都多做一些,然后让张奶奶到我家吃饭或给她送过去吃。张奶奶也帮忙照看我姊妹四人。我们就像一家人。
母亲养育了我们姊妹四人,为了一家人不挨饿,母亲凌晨三点就要起床,推石磨磨沫汁,摊成煎饼。备好一家人的干粮。天不亮就要下地干活,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为一家人缝衣服、做鞋子。就这样起早贪黑的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全家人的生活辛勤操劳。老母亲因为长期吃不饱,干活又累。她累倒了全身水肿,得了一场大病。吃了多副中药才慢慢好了起来。写到这里我一阵心酸。老母亲你太辛苦了。
我是1964年出生的,在我上学的时候家里就能吃饱饭了,主食是煎饼、窝窝头,偶尔也吃上一顿白面馒头。那时我姊妹四人穿的虽然是补丁衣服,但总是干净整洁。院落和房屋虽然破旧,被母亲整理的整齐干净、井井有条。我家在街上是最早用上电灯的,当时无论吃、穿等生活水平在街上相对较好。老母亲没有文化,但是,我们姊妹四人都是高中毕业。这在七十年代末也算较高文化了。后来我又在济宁粮校业余函授了中专。
我们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岗位,成为了国家的有用人才,为了国家的发展贡献着力量。
这一切都是老母亲辛苦操劳,以微弱之躯、干着那超强的体力劳动换来的。在这里我要说:“老母亲你辛苦了,我爱您母亲”。
老母亲今年八十四周岁了,虽然五年前得了一场大病,通过手术治疗和精心照顾,现在身体还算健康,生活也能自理。母亲辛勤劳动了一辈子,最使她老人家难忘的仍然是打柯篓、拉地排车的岁月。直到现在她依然记得在那块田地里用谁家的井打过柯篓,记得南皇城园里地势平坦,打柯篓井绳缠了多少道,北皇城园里地势较高打柯篓时要多拧几道井绳。拉砖送到什么工厂、企业、学校至今还能一一说来。如今父母都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愿父母晚年幸福健康长寿。
——本文选自《兖州春秋》年刊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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