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敬畏善良之心推进数字化社会转型

编者按

2021年5月9日上午，中国社会治理研究会数字治理分会成立暨数字治理座谈会在京举办。民政部原副部长、清华大学社会治理与发展研究院学术委员会联席主席顾朝曦出席会议并发表主旨演讲。

顾朝曦在演讲中指出，数字化是人类文明的一个符号。数字化既是一个技术进步进程，又是一个社会发展进程，它将对传统的产品与服务的管理、流程、组织结构、生产技能以及生产工具等等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数字化不仅是工具，而且是社会运行的血液。数字治理影响的不仅仅是日常生活，还影响着政治运行、社会治理，影响着人类文明的前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人类要以敬畏善良之心加强数字治理。

（顾朝曦发表主旨演讲）

【以下为顾朝曦演讲全文】

以敬畏善良之心推进数字化社会转型

一、数字化是人类文明的一个符号

人类在灵长类的大家族中混迹了数百万年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名不正则言不顺”。无名天下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我们的祖先在数万年前开始用语言给天地万物命名，从此，人把动物的表情语言进化成了表意语言，并由此开启了人类的认知革命，出现了农耕文明，让人类从动物界中脱颖而出，走出了荒蛮，拥有了文明。

语言是人类走向文明的第一条渡船，是人类群居、合作、学习的基础。而文字的创造发明则是将“画家”手中图画表意的艺术简化为一般人好学好用的工具，从而开辟了公众互动的第二通道。文字是人类表达情感、认知的神来之笔，也是人类走向文明的第二条渡船。

大自然是造物主的作品，是造物主留给人类的一本无字书。所有的哲理、所有的规律、所有可以被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东西早已蕴藏其中。所以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当人把语言和文字这两条文明渡船结合在一起成为双体客轮后，便有了更强的能力，向着新的文明扬帆远航：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信息革命等文明的宠儿一个个争相出笼，它们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一个比一个势头猛，一个比一个影响深。

75年前，埃尼阿克(Eniac)计算机的诞生开启了人类“信息化”的进程。计算机不仅可做数学运算，且可做逻辑运算，这就意味着人类的逻辑思维也可以计算机来辅助。信息技术的发明与发展引发了当代的信息革命，开启了人类社会信息化的进程，进而将工业社会推进到信息社会。信息化使现代农业走向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也使工业化进入了4.0时代。

工业革命以机、电力延伸了人的“体力”，信息革命则延伸了人的“脑力”。工业革命革了传统农业的命，让农业工业化；信息革命则是革的传统产业的命。四个现代化，哪一化也离不开信息化。

如今，计算机和网络正在渗入到国民经济的血液里，渗透进人类社会的每一个“器官”，甚至每一个“细胞”中。在我们的生活中，处处都有网购、网银的踪迹，时时都有微信、微博的推送。科技的进步正在为信息化不断地注入新的内涵。

各位手上拿的智能手机已不是一个简单的移动电话，而是集通讯、媒体、金融、交通、摄影、阅读等众多功能于一体的设备，其性能和功能比PC要强。PC一般不带有传感器，但智能手机上的每一个新传感器都意味着一项甚至多项新的功能。据伊万斯的预测，2020 年全球智能手机用户约为40亿；PC用户约为17亿，智能手机的数量为PC数量的3倍；移动智能设备将能提供10倍于PC的机会。

超前发展的各种物联网专用器件，不仅越来越小型化，而且低成本化、标准化、规范化，正逐渐走向“预置化”。今后，每个“物”都将具有物联网的功能，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随时随地接入物联网。

实际上不仅是产品，人也在被计算机化。植入式芯片已经走向社会大众。从不携带电源到携带电源、从被动接收信号到主动探测、发送信号，价格越来越低。

在海、陆、空、天的争夺中，都已离不开网络，可以说海、陆、空、天是物理空间，属于第一空间；作为无处不在的网络空间被称为第五疆域，属于第二空间。通信工具（人造空间）、社交平台（虚拟空间）、新媒体（现实社会）等网络正在演化为新生代的重要“器官” ，一个可离开人类躯体的“器官”。

计算机，包括智能设备，已经成了人类体外的超级大脑，它的存储容量和运算速度都远胜过人脑。当我们把万事万物都进行数字化描述之后，就可以方便地利用计算机来辅助人类进行各种信息的检索、加工、处理等。人类的认知能力、生存能力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又将产生一次飞跃。

这个人造新器官既可用来学习知识，获取信息；亦可用来表达情感、交流认知。它与外界的交流是双向、全天候、一直待机、无距离限制的。用好它，天下事尽在掌握之中；你的声波可以浪迹天涯、你的思想可以遍地开花。它强大的互动功能更是会让你欲罢不能。手机（移动互联网）是带体温的媒体。2010年是微博年，2011年是微信年。“群”突破了血缘相连、氏族相连的传统格局，只要观念相近、爱好相同、利益攸关......有个理由就可以扎堆儿，就可以建个“群”，谈得来就续下去，谈不拢就散伙——既可回避初恋时难以启齿的羞涩，又可略去分手时财产处置的争端，真是让人爽歪歪，难怪现在人们“机”不释手，一“网”情深。

人类在拥有了语言和文字后就迎娶了文明，当人类发明了计算机等智能设备，开启信息化的大门后，我们拥抱的又是谁呢？

二、数字化是把双刃剑

在所有学科当中，最闪光和最锋利的部分都是用数学语言来打造的。毕得戈拉斯说：“事物是由数构成的。数的原则就是所有事物的原则”。伽利略曾说过：“上帝是数学家，数学是上帝用来书写宇宙的文字”。数学语言是人类唯一能跟上帝沟通的语言，当人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便开始把过去用语言和文字表述的天地万物进行数字化描述。人们相信，在完成了这个数字化进程之后，人就离上帝靠近了一步。

古罗马传说中，有一位名叫雅努斯的守护神，他有前后两副脸，一面回顾过去，一面眺望未来。人们选择他的名字作为除旧迎新第一个月的月名，一月January，便是由这位守护神的拉丁文名字Januarius演变来的。数字化和信息化也像是个双面神，是两副面孔一个躯干。信息资源的开发实质上就是数据资源的开发，有了数字化，信息化也就水到渠成。

人与信息的关系正在经历着根本性的转变，信息化既是一个技术的进程，又是一个社会的进程。它将对传统产品与服务的管理流程、组织机构、生产技能以及生产工具等施行脱胎换骨的改造。信息化不仅是工具，而且是社会运行的“血液”。信息化搞不好，社会运行就会“贫血”，甚至得“白血病”。

与能源和物质不同，数据资源可再生、可自生、可共享。随着信息化的发展，数据会不断再生；数据资源不像汽车，你开我就不能开，同一个数据资源你我可同时开发；数据的分析和利用会在已有数据之上产生新的数据；分析利用越透，数据的可自生性就表现得越好。

数字化、信息化、网络化等前沿科技的新突破，为不少相关技术的发展省略了不少渐进式的步骤。然而，科技是把双刃剑，善用则昌，滥用则亡。人们在享受信息化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在经受着它副作用的煎熬：虚假信息、诈骗信息、有毒信息等信息到处泛滥，人们不堪其扰。

现实世界的信息传播多辅之以大量的冗余信息。面对泛滥成灾的信息，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是随波逐流，与不靠谱的信息相沉浮，上策是在能作出决策之前保留判断。如果觉得下策不能容忍，上策太费事，中策就是用一些简单的方法过滤掉大量不靠谱信息：先看谁发布，看是不是官方发布，是不是一手信源；再看谁写的，作者多还是要为自己的长期声誉考虑的。

信息只有经过过滤和评估后才具有价值。评估后的信息可分三类：相信的、不信的和未决定的。一个社会第三种情形越少，则社会极化越严重。理想情形是在作决策之前能够保留判断。但许多人要么没有这能力，要么没有这意愿，要么认为没有这必要。

信息系统的安全涉及四个层面：一是设备层的安全，即信息应用过程中的内容、应用安全等；二是系统层的安全，即在网络空间处理数据时所带来的数据、身份、隐私保护等；三是数据层的安全，即信息系统自身的网络、软件安全等；四是利用层的安全，即信息系统面对的安全问题，包括物理、环境、设备安全等。

网络风险主要表现在对政治安全、社会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公民安全、军事安全的冲击。网络渗透危及政权稳定，网络犯罪与网络恐怖活动危害社会秩序，网络攻击威胁经济运行，网络有害信息危及精神文明，恶意代码侵害国家、企业与个人利益，网络军事化威胁世界和平。网络不安全，国家无主权。

数字化社会转型将对世界进行格式化重塑。信息化从早期的局域、点状到全方位网罗，前后才半个多世纪，却经历了N轮迭代升级。当前的互联网 计算机 人工智能还只能算是信息文明的初级阶段，还只是通过蓝牙、WIFI、4G等技术进行简单状态连接和操作。5G、人工智能等对数学、统计学及相关基础科学提出了新要求。通信技术的极限不是技术工艺方面的限制，而是建立在严谨数学基础上的推论。

回首过往，信息文明的所有发展拐点几乎都带有偶然性。如果模块化仿生技术、3D打印器官与身体内置芯片等技术全都融入人的身体，“人机合一”之时，或许也是信息文明被生物文明等新文明替代之日，塞翁得马，焉知福祸！

三、以敬畏善良之心推进数字化社会转型

数字化既是一把科学的利剑，也是一个文明的符号。人类正在接受数字化、信息化和网络时代的洗礼。人不是神，更不是双面神雅努斯，我们需要回顾历史，总结经验教训，但更重要的是面向新时代，回应新问题。如何充分利用全球现有的信息终端及其海量数据，构造功能极强的超大数据平台，是新环境下的一个大问题、大方向、大挑战。

信息化的前提是数字化。“数据资源”是发展数据产业的前提。发展数据产业，必须解决好数据资源、数据资产、数据产权、数据定价、数据开放这些基本问题。

数字基础设施是平台化、生态化的基础设施，也是一个高度竞争的市场。数字基础设施的价值在于从连接到赋能。我们现在的机场、铁路、港口、电网等传统基础设施的建设、运营是各自独立，数字化技术群落在不断融合、叠加和迭代升级，但其整体功能的发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各子系统的吻合。

计算、网络和数据利用靠的是软件的支撑。软件是信息产业的基础。软件不过硬，与计算、网络、数据相关的技术和产业都不可能强大。世界上最大的图书(亚马逊Amazon)、娱乐(星佳Zynga)、制片(皮克斯Pixar)、音乐（iTunes、Spotify、Pandora）、电信( Skype)、猎头(Linkedln)公司等都是软件公司。软件将统治世界，而软件的灵魂是算法。算法技术日益成为一种支配性、统治性、乃至一种垄断性的权力，甚至已直接影响到意识形态，表现为一种新的统治形式。

算法是人创造出来的，它不可避免地带有设计主体的价值立场或意识倾向。算法能够引导个体行为，会把“应该看”变为“最想看”。两个人同时使用谷歌检索同一词得到的结果页面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不同政治立场的人浏览同一个新闻事件，看到的新闻倾向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当下APP的交易法就是以让渡隐私权来换取服务的，其全景监狱式算法已实现了对个人行为、特性、兴趣的全程跟踪，而个人相伴终身的生物信息被授权者使用，将会带来多方面、长期的风险。

我就打个车，你APP凭什么去查客户的通讯录和通话记录？还有的要提供头像、指纹、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等，这是在非法获取用户的终身信息，让个人信息毫无安全可言。算法技术也在挑战传统政权、政党、政治领袖的合法性，政治操纵更加隐蔽，更具有危险性和颠覆性。选民都认为自己是掌握了真理和优势的一方，而他们的判断实际上都收到了数据的干扰和操纵。政治机器人：成本更低、投放更准、应用更强。

人性的贪婪怂恿着获取，以为这就能拥有更多的幸福。公平社会是不会让一个人赚到超出他认知范围以外的钱的。即便有“运气”，但是靠运气得到的钱往往都会亏在实力上。一个人所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对这个世界认知的一种变现；他所亏掉的每一分钱也都是因为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缺陷。社会的公平就在于：当一个人的财富大于其认知的时候，社会就会有千万种方法去收割他，直到他的认知和财富相匹配。

人的灵魂好似一把竖琴，那些长长短短的弦就是人的不同的情感。每个人都是在用思想拨动着琴弦：存善良、知感恩的人演奏的人生乐曲是和谐美妙的；无敬畏、私心重的人拨动的声响是杂乱无章的；无法无天无规矩的人鼓捣出的效果是刺耳恐怖的。私欲、自负、好斗等是迷惑人类的心理因素。当它利用信息化手段进行渲染，在社区、民族、国家甚至全球范围内扩散，产生共振时就会演化出动乱的生理因素，那将会天下大乱。蜜蜂大小的杀手机器人，一身黑科技：广角摄像头，各种传感器、面部识别、微型炸弹等应有尽有，目标识别率高达99.99！

所幸的是人与动物已隔开了一条鸿沟，这就是人性。在人性的体系中，善良是核心，它架构了人的高贵并支撑着人的尊严。文明就是让我们远离人性中禽兽般的弱点，向着崇高的超人方向躬行。

文明是从社会生态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生物，它的出现除了有天时地利的相助，更多的有赖于人的贡献，甚至有赖于天才的出现。它把先期的文明作为其成长的养分，消化吸收成为自己的细胞；在风雨中适应环境，在竞争中（甚至是在战争中）脱颖而出。它的崛起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比它年长的一些“生物”的凋亡，让它们成为了后人考古研究的对象。人类创造的所有的文明都应当得到尊重，但应当承认文明有先进与落后的差异，否则“文明的传承与发展”就不能自圆其说。所谓发展就是要比以前的更好，更进步。没有向好的变化是不能称之为发展的。说某个文明更好并不是说在它之前的文明就不好，甚至坏的意思。但若连“更好”、“进步”都不敢承认，那你发展了个啥？

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是要靠我们不忘初心，去开疆拓土，用数字化、信息化、网络化去引领时代的发展，为人类竖起文明新的航标灯！

人类文明不过万年的历史，现代科学的创立不到400年，但从量子到宇宙，从大爆炸的那一刻到无尽的未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人类探寻真理的步伐。科学不仅能改造身体，还能改造心灵。未来的数字物种难以预测。如果智人即将谢幕，那么我们能做的就是要审慎思考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未来已来，我们须以敬畏为脊柱，以善良为胸怀，数字化社会转型才能神形兼备，才会是我们所期盼的模样。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本质上它的产权是大自然的。人是大自然最杰出的创造，而人类的文明又回馈给这世界一身锦衣。“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过客，是文明的翅膀让我们看到了世界的模样，享受到了幸福的时光。我们见证文明、享受文明，我们正在以数字化创造一个更加辉煌的文明！

来源 | 清华大学社会治理与发展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