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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和德 明代著名地理学家、“一代游圣”徐霞客曾经在吉安附近徜徉了一个半月，却未能前往近在咫尺的泰和县城，与春浮园失之交臂，致使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和江南名园在“千古奇书”《徐霞客游记》中没能留下灿烂文字，殊为憾事。然而，幸运的是，徐霞客之所以能享誉后世，无意中得益于泰和春浮园。 另有使命憾未往 公元1636年，徐霞客开始了他一生游历考察中行程最远、历时最长、成果最丰也是最为艰难惊险的西南“万里遐征”——从江苏到云南。他从家乡出发，经上饶、抚州，依次进入了吉安的永丰、吉水、吉州城，宿白鹭洲，在吉安附近徜徉了四十余日。 四十余日!徐霞客本可有宽裕的时间赴数十里之近的泰和。而且，他还有充分的理由赴泰和—— 泰和有奇崛的山水。武姥的神鸡、得道的匡仙、天湖的罡风、绵延的蜀水等等。而探究瑰丽的山水，正是徐霞客的向往。 泰和有好官好阁。徐霞客有“好官情结”，而泰和正有好官黄庭坚。因为黄庭坚，泰和还有名阁——快阁。“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登斯楼，倚晚晴，极目西昌故城，不亦快哉？ 泰和有志同道合者。徐霞客到吉安时，恰泰和有名士曰萧士玮者，一个与徐霞客一样“天性澹然”、钟情山水之乐的人，足可引以为友，畅叙一番。更何况，萧士玮建有名噪一时的江南园林——春浮园，其园“极云水林木之胜”。二人徜徉其间，“一丘一壑，聊以极余情之所至耳。” 可惜，这种种的诱惑，都没能成为徐霞客前往泰和的机会。原来，徐霞客此行路过吉安，肩负着一项重要的使命——寻找恩人亲属，并带回恩人遗物，完成父母遗嘱。 话说吉水县有一个张宗琏的人，永乐二年进士，任南京大理丞。宣德二年，因刚烈奏事，违逆皇帝旨意，被贬为常州同知。又因反对强制平民充军，匍匐地下请求鞭打，愿代百姓去死，受到上司侮辱，内心不平，激愤攻心，背生毒疮，不幸病逝。张宗琏在常州为官时，不带妻室儿女，病重请医时，室内连一盏灯也没有。书童从外面要了一盂油来点灯，张宗琏令他立即退还，就是这么廉洁清贫。 张宗琏死后，常州百姓感恩他救民于水火，万人空巷，身着白衣送葬。当时，江阴是常州府的一个县。江阴的百姓也感恩张宗琏，在君山上为他建了一座神庙，世代纪念。在感恩纪念张宗琏的江阴百姓中，就有徐霞客父母亲徐有勉和王氏。 1620年，徐霞客准备了一笔钱，要为78岁的母亲修建一处新的住所。他母亲说：“吾儿若真有孝心，不如花钱去收集我们的恩人张宗琏的一些画像和遗墨，修葺在君山上的神庙，树起一座丰碑。这也是你父亲在世时念兹在兹的一桩心愿。” 对于父母亲的遗愿，徐霞客铭记在心。此次从江阴而去云南，途经赣中之吉州，而恩人张宗琏的家乡正是吉州。为此，徐霞客在吉安的日子里，一直是在寻找张宗琏的后裔，用真诚的感恩，取得张氏族人的信任。最终，张氏族人把他们珍藏了200多年的张宗琏的一部手迹《南程续记》（在广东为官时的日记），连同张宗琏的两幅画像，赠送给了徐霞客。徐霞客如愿以偿，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擦境而过两提及 徐霞客把张宗琏两幅画像送到吉安府库代为保管，然后携带着张宗琏手迹《南程续记》，立即于次日（1637年1月23日，农历一六三七年十二月二十六），从吉州城出发，继续赶往云南之路。 徐霞客在神冈山折入禾水，然后经庐陵县的三江口，至横江渡而停泊了一夜。次日清晨，徐霞客从横江渡口发舟，继续溯禾水西行。他记载道： “二十里，昧爽发舟，廖仙岩，有石崖瞰江。南面已为泰和界，其北俱庐陵境也。自是舟时转北向行。” 这是《徐霞客游记》中第一次出现“泰和”。 徐霞客的这段记载非常清晰地标明了地理位置。在今天泰和县石山乡社南村与螺溪镇郭家庄之间，可见一块巨大的方石耸立在禾水的南岸，仿佛俯瞰着禾水。这里距离庐陵县的横江渡恰好为二十里，江水从此自西转向北流的态势也清晰可见，而且南面为泰和境，北面为庐陵县永阳镇的陈瓦村。三个坐标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徐霞客所记载的“廖仙岩，有石崖瞰江”之处。 从此处上去约几百米，就是郭家庄，是牛吼江汇入禾水之处。而这里，正是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老先生所著《中国历史地图》所标志的“高昌县”县治所在地。公元200年，孙吴政权分豫章郡为庐陵郡，分庐陵县为西昌、东昌、高昌等八个县。庐陵县改名高昌县，县治在“泰和西北三十里”。 根据郭家庄的老村主任介绍，这块巨石又名“镇洲岩”，或叫“郑洲岩”，猜想村民期望这块巨石保佑洲上不被水冲。岩下有洞，常年滴水，人可钻入，深及数丈。岩上曾有一庵，供奉着大仙，几十年前尚存，邻近村民定期朝拜。猜想徐霞客所云“廖仙岩”应为“廖仙庵”。而“廖仙”为禾水沿岸的保护神（邻近的永阳也有廖仙庵），如赣江沿岸的匡仙。 从廖仙岩继续西行十里，徐霞客到达了庐陵县的永阳镇。他记载道：“十里，永阳，庐陵大市也，在江之北。然江之南岸，犹十里而始属泰和，以舟曲而北耳。”柳如是像 这是《徐霞客游记》中第二次出现“泰和”。他说，永阳是庐陵县的一个大集市，在禾水的北岸。但是禾水的南岸延伸十里，就属于泰和县。这样的县界划分，即使是今天也依然——南面即是永阳镇的江南村，再过十里，即是泰和县螺溪镇的爵誉村。 禾水自永阳再上，为庐陵的指阳、敖城、天河，继往永新、安福，直至消失在茫茫的群山莽林中，《徐霞客游记》中从此没有了“泰和”。 春浮缘就身后名 但如果以为徐霞客从此与泰和再无际会，也是错了。 公元1645年，也就是顺治二年，徐霞客仙逝4年之后，从泰和春浮园持续发出的“一次次短信”，让徐霞客改变了“身后名”，成就了徐霞客及其游记的“千古奇人”“千古奇书”地位。 从春浮园发出“一次次短信”的，是两个人。一是泰和名士萧士玮，一是江南名妓柳如是。收到“短信”的人是钱谦益，一个饱读诗书、内心复杂的晚明官员、大学问家。“短信”的主要内容是规劝钱谦益放弃清廷的封职，归隐还乡。 萧士玮是钱谦益的好友，两人唱和甚多。对萧士玮在泰和建的春浮园，钱谦益硬是一口气咏诗十四首，足见两人友谊，亦见两人对此园的热爱。 而柳如是，则是钱谦益的再续夫人。柳如是本是秦淮名妓，自从与钱谦益惊艳相遇后，就互相倾慕，不顾世俗而结为连理。1644年，明亡之际，二人相约投水殉国，而钱谦益却发出了千古垂名之叹：“水太凉”，遂后借口头皮痒而剃发，然后投清廷为官。对此，柳如是失望至极，投奔泰和萧士玮，往春浮园隐居。 柳如是在春浮园的湖光山色中隐居数月，毕竟念夫妻恩爱一场，频频写信给钱谦益，劝其保全晚节、回乡归隐，一面也请好友萧士玮帮忙规劝，并说：“你不殉国也就罢了，还可以像你的好友萧士玮一样，闭门著书呀，何必让世人耻笑？” 一封封信笺夹带着春浮园的梅花春意，终于打开了钱谦益的心结。他终于“回心转意”，称疾乞归。而柳如是闻讯，在春浮园客居“卜满六月”后，与钱谦益返回了常熟老家，从而为钱谦益刹住了滑向道德沦陷的车轮，也为他后世的文字传世留得了机会。 钱谦益在柳如是的挽救劝说下，回乡著书，此后为仅一面之交却终生为友的徐霞客《游记》文稿的出版刊印传世而做了大量工作。 钱谦益正与柳如是热恋的那年，徐霞客仙逝，钱谦益就作《徐霞客传》。他刻骨铭心地回忆起两人曾经的交往：初见时徐霞客“剧谈四游四极，九州九府，经纬分合，历历如指掌”。徐霞客在游历西南时，从峨眉山寄给钱谦益奇树怪根，并附上自己的论文《溯江纪源》，论证岷江非长江之源。为此，钱谦益肯定此文可“补桑《经》、郦《注》及汉、宋诸儒疏解《禹贡》所未及”。《徐霞客传》文之末，钱谦益称赞徐霞客“不欲以张骞诸人自命，以玄冲拟之，并为三清之奇士，殆庶几乎？霞客纪游之书，高可隐几”。这样的评价，让徐霞客第一次在文化界获得了系统的肯定和宣扬。 钱谦益后来得到了徐霞客的游记手稿。1650年，钱谦益69岁，生活窘迫，加之绛云楼失火，已无条件珍藏《徐霞客游记》，更谈不上刻印。为此，他把手稿交给了当时全国闻名的大出版家、汲古阁的毛子晋，并专门撰写了《嘱刻游记书》，称赞徐霞客此游记是“此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不当令泯灭不传”“徐霞客千古奇人，《游记》乃千古奇书”。钱谦益的这些至高的评价，至今仍存于江阴徐霞客故居的碑廊之中，也奠定了徐霞客“千古游圣”的地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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