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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为了讲述: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被原谅的权利

 新用户6485T8fx 2021-05-18

最近,完成了马尔克斯的自传体小说《活着为了讲述》的阅读,很受启发。在书中,作者写道: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马尔克斯

因此,在虚实之间,他亲自讲述着他自己的故事。

对此,感触颇深。

百千年后,躯体终将消散,我们终将被人遗忘。但故事不会。

因此,我决定开始陆续记录那些耳闻目睹的故事。

而故事,存在一个弊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自行为它添加细节,讲到最后,众说纷纭,面目全非。

因此我打算选择文学的方式去讲述,因为文学和人生,只有形式上的差别,而在本质上是相通的。

我想关注的,不是个人的遭遇,而是折由某个人、某件事而反射出的社会现象。

因活着而去讲述,因讲述而有意义地活着。

讲述者/温佛佳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被原谅的权利

“记住一个人的好,强过记住他的坏哩,儿。”

娘从她的针线活上抬起头,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知何时,她的鬓角已是银丝缕缕,顽强地生长,脸上皱纹纵横,清晰书写岁月的沧桑。

“那天,乌漆麻黑的,屋外头冷飕飕,飘着冻雨。冰死人的风从河面'呼啦’就吹上来了,从娘宽大的棉袄领子溜进来,直往里灌,寒遍全身。把娘给冷得直哆嗦。我躲在你鲁大爷家码的稻草垛下,听你爹在家门口扯着嗓子大声叫我,但娘哪里敢吱声。你爹酒疯还没过,我答应他乖乖回屋的话,等着我的,除了拳头,没有别的呀。再后来,娘的肚子呀哟,突然一阵阵开始疼,而且越来越厉害,娘知道的,时候到了哩,就麻溜地用干草胡乱在草垛架子下头,铺了个窝,娘蜷缩着躺下,紧紧咬住拳头,汗水黄豆粒样大,大颗大颗往下滴.....”

关于姐出生的情形,打记事后的很多年里,就像剩饭一样,被娘拿出来,放进锅里炒,一遍又一遍,偶尔她也会添入点新的佐料,但味道基本上没变。

这个悲惨的画面,在我内心里不断发酵,我爹于我,渐渐就成了一个我目光碰触后就想立刻越过的障碍。我恨他。我也爱他。

这种矛盾的情感,同样交织在娘的身上。每次,哭诉完她不幸的遭遇,娘又会立刻为我爹的行为,找出些恰当的理由,“你爹他也不容易,我的儿,他是全家的顶梁柱呀,他心里烦,心里苦,在我身上打几拳踢几脚,又死不了人。你爹是个好人,他没有村里别的男人的恶习,不打麻将,不抽大烟,好着哩。你们要理解他。给娘记住了,记住一个人的好,强过记住他的坏。”

娘刮刮我的鼻头,问我懂了吗?我点点头。

有两年,在大姨婆的说教下,娘开始相信基督教。我上小学那几年,村里来了好多传道的,他们散布,只要信奉了耶稣基督,每天磕头敬拜,所有的苦难都会消失,因为人摆不平的苦难,主会帮忙哩。

娘恍惚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背着爹信起了耶稣。每天下学回家,我踮起脚尖,趴在娘房间的窗户上往里瞧,就总能看到娘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口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句子。她在房里,一跪就是半小时。

不过,娘对基督的信任,却并没能减少爹在她身上的的拳头,拳头星星点点,好似变得更加密集了。一段时间后,近乎绝望的娘,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对基督的信仰。“只能自己救自己啊,世间哪有什么神仙哟。”我听到有一次闲聊时,她对邻居婶子说。

我活在密不透风的痛苦里,沉溺在娘的自怨自艾和爹的暴跳如雷下,一过,就是14年。14岁那年,带着梦想及与过往诀别的信念,我去了省城念高中。火车启动,我看向月台上瘦弱的娘,她跟着火车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泪如雨下。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身体离开了爹娘,心灵也就能一道离开,重获属于我的安宁自由与幸福。可我不曾料到,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我爹,他的离席与缺位对我今后的人生构成了何等样的的影响;我也不曾想到,生命的源头,我娘,尽管我对她的隐忍脆弱恨之入骨,最终,我却长成了她的模样,她身上的那些个性格弱点,在我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娘说,记住一个人你的好,强过记住他的坏。对此,我曾一直坚信不疑。

直到多少年后,我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被原谅。善良用错了地方,就会助纣为虐,终究伤人伤己。

前几天,我坐在街心公园,看天空舒卷的白云,软绵绵的,棉花糖一般,紫荆花开得正旺,蜜蜂“嗡嗡嗡”地从这朵又飞到那朵去。手机铃声响起,我回过神来。按下接听键。

“是林诺诺吗?”深沉的嗓音,这么近,又那么远,如此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嗯,是的,请问,您是?”

........

“每个人都背负十字架前行,你,林诺诺就是我的那个沉重的十字架。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死不瞑目。”他最后央求道。

我按掉电话,闭上眼睛,内心波涛汹涌。

阳光躲进了棉花糖般的云朵里,起风了,不远处,一位年轻的爸爸正在教一个两三岁模样的男孩蹒跚学步。

我等了这句“对不起”,等了11年了,我原以为,如果你说了这句“对不起”,我就能冰释前嫌,伤痕痊愈,可我错了,你的“对不起”来的太晚,太无力,对于我的疗伤,已经毫无用处,我做不到原谅,因为如果原谅了你,我不知道,今生自己还该如何生活下去。

他们说,缺乏父爱的女孩子,长大了,还是会渴望得到儿时的那些父爱。成年后,她们依然表现出对其他男人一种幼稚的不成熟的对爱的索取,这种索取就如小女孩时期一般,她们大多早恋或者抓住一个看似可以给她温暖的男人都容易轻易爱上,而且极易陷入,无法自拔,她们容易情绪化,容易抑郁,依赖性强,缺乏安全感。

她们的内心是矛盾的,常常假装坚强来掩饰自己内心脆弱的一面。她们喜欢的男人往往是能读懂她们的或者给她们温情的。这样的女孩喜欢容易走进一个男人的心,或者喜欢大龄青年甚至中年人。她们在感情上比其他女孩更容易受伤,因为她们大多不知道如何经营她们的感情。

11年前的那个夜晚,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月亮好大好圆,蟋蟀在不远处,不安地唱着歌儿。足球场的草地上,薄薄地覆盖了一层露水。

临近午夜了。你一直在帮我分析考砸的最后一次冲刺考试。

然后,你说,不用回宿舍了,林诺诺,太晚了,影响别的同学。你就住在外面。

那年,我17岁,你42岁,你比我爹还大1岁。

那时候,我尚没有读懂什么叫做“住在外面”,更不明白这个词背后可能附带出来的相关意义。

只知道,高三那一年,你给予了我父亲般的温暖和关心。发烧感冒,买药给我的人,是你;考试压力大,帮我疏解的人,是你;心情低落,替我分析的人,是你。你扮演着师长的角色,我天真地以为,你做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是班里的尖子生,或者出于对我的同情,因为我把家里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你,你是我的班主任,我信任你,你替代了我父亲的角色。那一年,我突然觉得,我不再是那个没有父亲关爱的姑娘了。

在前台,你告知那位嘴里叼着烟的女服务员,我们是父女,而后送我进了房间,但,你并没立刻走开。

“林诺诺,你想成为女人吗?每个女孩,有一天,都会从女孩变成女人,成为了女人,人生才完整。这项'伟大而神圣的’工作必须由一名异性来完成,而老师不忍心别人来做。你喜欢老师吗?若是你喜欢老师,老师帮你来完成这项工作,好吗?”你点了支烟,问我。

在以后无数个被痛苦淹没的日子,我曾无比责怪我娘,责怪她为什么除了在我面前一遍遍重复大姐出生的画面,却没能告诉我,女孩子该如何保护自己。

我只模糊地记得,那晚,窗外的月亮苍白,我感觉一阵揪心的疼痛,那一刻,我想我娘,甚至有点想我爹。然后,我哭了。我大声地哭,并不是因为那时我懂了那种疼痛对于女孩子来说,重大的意义,而是因为,完成了那件所谓的“伟大而神圣”的工作,你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我哭,是因为我害怕,17岁的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过过夜。我站在窗口,看到你发动摩托车,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那晚以后,你再也没有单独找过我谈心。我成了你目光必须越过的一道障碍。我感到了揪心疼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那时候只是执拗地认为,上天又剥夺走了我的另一位父亲。

我又成了一个没有父爱的女孩。

念大学后,当我意识到“花儿被采摘而我浑然不知”的那种疼痛后,悔恨、伤心、悲愤,各种负面情绪搅在一起,开始发酵。

我小心将我的悲伤掩埋,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女孩。

我把自己的故事,换了一个主人公,说给我娘听,问她该怎么办。我娘只说了一句话,“儿啊,告诉你朋友,记住一个人的好,强过记住他的坏,这样活起来,会更轻松。”

我以为,真是这样,在万般苦痛的时候,我选择了相信我娘。

只是,十年过去了,我发现,每每夜深来临,那一幕画面总还是梦魇般折磨我,令我直冒冷汗。

十年后,我将刀片划向自己的手腕,被室友发现,送往医院抢救的途中,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成为人自强的动力,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得到原谅。

“每个人都背负十字架前行,你,林诺诺就是我的那个沉重的十字架。如果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死不瞑目。对不起!”

十一年后,你的这句“对不起”太疲软无力。

你巴望着我去原谅,以便求得自我灵魂的安宁,可是原谅了你,我自己要怎么活?

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

我的经历告诉我,不是所有的伤痛,一句“对不起”就能冲淡。既然11前,你选择了不理不睬,11年后,当我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你不该再来撕裂它,给我看!!

你太自私,为何又要将我再次拉回11年前,让我重温那揪心的疼痛?你的二次伤害,让我更加无法原谅你。

请收回你的“对不起”,我不接受。

并不是任何时候,记住一个人的好,都强于记住他的坏。

我不想评价你,只想请求你,对你仁慈一点,让我安宁,静静地一个人活下去。

——完结——

PS: 不管主角是谁,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如今,我多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为那些出生在父爱缺失的家庭的女孩子们做点什么,太多这样的女孩,终其一生,活在不安里,情感太坎坷。惟愿她们都被爱被光沐浴。也渴望已为人父母的朋友,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充满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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