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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容与超越 —— 赵季平室内乐作品《关山月》解析

 二少爷收藏馆 2021-05-19
赵季平,一位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的作曲家。其音乐作品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力,并以流传广泛、雅俗共赏而著称。在他的音乐作品中无处不体现出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和扎实精湛的作曲功力,不愧为是用自己的民族音乐语言向世界说出精彩之言的优秀作曲家,并表现出对社会、历史和人类发展的哲学思考。
 
赵季平生长在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的历史名城,这里厚重的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沁入到他的血液之中,无时不在发挥着作用。尤其是其父“长安画派”创始人赵望云的家学影响,从小耳濡目染,更让他承袭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表现出献身社会为大众服务之价值观、艺术创作来源于民间之创作观、朴实空灵及中国品格之审美观。并在音乐创作中,体现出将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审美相融合,传统作曲手法与现代技法相结合的创作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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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季平从1979年创作双簧管与乐队《陕南素描》起,就开始了民族音乐与西方音乐的交融之路,不断探索民族音乐表现的新途径。其中室内乐作品《关山月》,不仅反映了作曲家整体的创作思想,更是体现出其包容与超越的创作理念。

室内乐《关山月》是赵季平2000年应马友友委约,为“丝绸之路”计划而作(乐队编制为大提琴、琵琶、笙、塔布拉鼓)。2000年7月首演于美国坦格伍德(Tanglewood)音乐节的小泽尔音乐厅。说到排演过程还有一段小插曲,当第一次排练完成后,美国的组织方就认为其作品很好,因此接下来的每次排练都全程拍摄。这期间马友友的女儿也听了排练,回来后告诉其父特别喜欢《关山月》,后来马友友亲自试奏并进行了首演。在首演现场美国著名电影音乐大师约翰·威廉姆斯也聆听了此曲即表示非常喜欢,并上台与马友友、赵季平合影留念。《关山月》2001年由马友友演奏,索尼唱片公司录制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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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名《关山月》使人很容易联想起乐府《横吹曲》的调名,以及唐朝诗人李白写过的一首诗词《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不难看出,作曲家之所以为乐曲取名《关山月》,一是与中国古代的音乐文化相关联,二是通过李白的诗词很容易使人进入对古时丝绸之路的幻想之中。乐器选择的灵感,据其所言是来源于唐三彩骆驼载乐俑(上面有吹笙的、弹琵琶的和敲鼓的等文献),但最终对乐器的使用不难看出赵季平中西融合及其包容的创作理念:大提琴象征着西方音乐;笙是典型的中国乐器,是中国文化的符号;而琵琶可以说是丝绸之路从西域传入中国的结果;塔布拉鼓是印度乐器,又代表着另一种文化的融入。

从乐曲的整体结构来看,共分为五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速度标记。从速度上来看,是依据唐大曲的结构原则——散、慢、中、快、散创作而成,这其中包含的文化含义是不言而喻的。但作曲家并没有严格地使用唐大曲的结构原则,乐曲开始和结尾的两个部分则采取了西方音乐中较为严格的再现原则。从中也可以看出作曲家包容与超越,以及与现代审美相结合的创作理念。从作曲技术上分析,作曲家主要是使用动机发展、变奏和调式自由延展的手法,将西方的动机式创作手法与中国的自由延展式手法有机融合,不留痕迹地表达了作曲家的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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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首作品的主要音乐素材包括:五声性旋律;燕乐、雅乐调式的延展;在主要音上依附小二度,使其具有一定的半音色彩;不协和的增四度音程;以及印度舞节奏(见例1)。赵季平将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描绘了一幅徇丽多彩的古丝绸之路之图,并表达了对历史的哲学反思,暗喻了在一个国家强盛过程中文化包容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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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曲的第一部分引子,是一个“起承转合”的四句体结构。慢板,较自由,相当于唐大曲中的“散”段。在第一乐句(起)中四个代表不同文化的乐器,分别在各自的层面上进行着陈述。第一小节琵琶从主音A音开始,在超越两个八度的音域中演奏着A、D音及其依附的小二度降B音的动机,将音乐多层次化,让声音更具时空感,使人很快投入到了对古丝绸之路的想象之中;这时游吟诗人一般的大提琴从下属音D音进入,同样跨越两个八度演奏着具有一定半音色彩的旋律,将人们带入到对历史的回顾之中;在琵琶和大提琴的长音上,笙以快速的六连音节奏进入,使用隐伏的增四度、小二度音程和五声性音调,更显其神秘色彩和中国风;塔布拉鼓的进入增加了异国风情。第二句基本重复第一句,起到(承)的作用。第三句(转)是大提琴的独奏。大提琴以C宫燕乐主干音组成的和弦进入,略带激动深情地演奏着五声性及半音化的旋律。在大提琴结束的长音降E音上,琵琶演奏了乐曲开始的乐句,起到(合)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作曲家在第一段结束时使用的开放性结构手法,在大提琴降E和琵琶降B的长音上,笙演奏着中国民间音乐常用的纯四、五度和音(A、D),且和降E、降B音形成了依附的小二度关系令人回味,乐曲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展开了其音乐的叙述之旅。另外,在整个引子中的降B音,可以看做是C宫燕乐调式中的特征音,这是作曲家调式延展手法的具体运用。
 
第二部分柔板,为变化重复的二部结构,相当于唐大曲中的“慢”段。第一段游吟诗人般的大提琴演奏主旋律。第一句开始演奏了五声性极强的A-D-E-G四音动机,但紧接着就做了向燕乐调式的延展(见例2),并在这一句结尾处加进了雅乐的因素(见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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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在A调的属音方向演奏着五声性的背景,两个乐器的对话仿佛将人们带回到历史的长河之中,使人流连忘返,思绪不断。第二段由琵琶演奏稍加变化的大提琴主旋律,笙作为背景乐器和琵琶形成呼应关系。第二句加入了大提琴演奏乐曲开始的半音化旋律,三件乐器相互交织将此段音乐推向高潮。紧接着引出了笙的华彩演奏乐段,即展示了笙的演奏技巧,又起到了一定的连接作用。此段落也可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演奏着乐曲开始笙出现时的音乐素材,第二部分以增四度和音为主,交叉使用其它的音程和音,产生了融合不同音乐风格之感,将人带入到更深入的思考之中。
 
在笙演奏A调的主、属双音A、E之上,琵琶也演奏着A、E音分解的六连音背景(见例4),这时音乐进入到第三部分行板。相当于唐大曲中的“中”段。此段落为展开性写作手法,琵琶演奏的A、E音分解的六连音恰似潺潺流水,在这个背景之上不断地变化着调式、调性,各乐器之间进行着不同文化的对话与交融。开始大提琴继续着游吟诗人般的叙述,演奏着略加变动的第二部分开始的五声性四音动机,继而同样做了向燕乐调式的延展。接下来此乐句在下四度的调(E)上重复演奏,这时笙与琵琶齐奏了一段A宫调的五声性旋律,而大提琴却演奏着G与A音的分解大三和弦(见例5),两种不同的音乐语言在这里进行了交融,非常有创意。紧接着琵琶在向下大三度的F宫上演奏着之前的五声性旋律,进行了变奏与调式的延展,同时大提琴继续着分解和弦的演奏,之后大提琴在下四度的C宫上演奏之前的五声性旋律,同样进行了调式的延展,最终结束在A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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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A长音上琵琶演奏了乐曲引子的音乐素材,引出了第四部分中板,相当于唐大曲中的“快”段。这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欢快而热烈的舞蹈性段落。大致可分为三个发展阶段,主要由两个带有对话和对比性质的音乐素材经过加花变奏发展而成:一个是具有一定间奏性质、号角般带有阳刚之气的音乐片段,它由纯五度双音的三连音节奏组成(见例6);另一个是带有旋转感、一定阴柔之美,经过装饰的下行弗里几亚(E-D-C-B)的四音列(见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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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两小节由琵琶的引子素材和笙的五声性双音的三连音节奏组成,引出了代表着异域风格的塔布拉鼓,接着四个乐器演奏了具有一定间奏性质、号角般带有阳刚之气的音乐片段,下来是塔布拉鼓精彩的华彩即兴演奏段。在这里作曲家为演奏家留下了非常大的自由发挥空间,这也符合塔布拉鼓的演奏传统,并带有偶然音乐的创作思维。在华彩乐段结束时,带有西域风格的舞蹈性段落出现了。可看做是此部分的第二个发展阶段,由琵琶演奏经过装饰的下行四音列的旋律,大提琴演奏调式主干音的分解三连音型和塔布拉鼓组成背景(见例7),两小节后移高小三度重复。接下来是之前使用过的两小节间奏,之后重复前六小节,并加入了笙演奏的下行四音列,加厚和突出了旋律。随后是大提琴演奏加花变奏的下行四音列旋律,并做了半音化的处理,笙高八度重复下行四音列,使音乐更加丰富多彩(见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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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经过不断地移调和加花处理,使音乐更加热烈,并进入到节奏性更强的段落,由笙的柱式和弦同琵琶、大提琴快速的六连音分解和弦组成。经过模进和反复以及大提琴、琵琶、笙带有半音的快速六连音叠加将音乐推向高潮,高潮处增四度和小二度叠加的和声使音乐更加有张力,忽然的休止,仿佛是精彩的舞蹈戛然而止的场面,令人回味无穷。接下来由塔布拉鼓引出第三阶段是减缩再现。使用经过装饰的下行四音列素材并逐渐减弱,直至结束。在整个第四部分中三连音及其六连音的使用,产生了舞蹈的旋转感,与另一个号角般带有阳刚之气、节奏性强的音乐材料的对话,不禁使人联想起大唐盛世宫廷中精彩绝伦的舞蹈场景。
第五部分是尾声,慢板,相当于唐大曲中的“散”段。这部分再现了乐曲的引子,形成了首尾呼应的关系。最后大提琴演奏的降E音和琵琶演奏的降B长音与笙演奏的纯四度音程A、D的和音,其间形成了小二度和增四度的碰撞,音响呈现出不和谐之感,将人们引发回到对历史、人生的思考之中,结束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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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季平在使用民族、民间音乐时,从不只是表面的民族化或现代化,而是吸取其精华、神韵。将其溶入到自己的音乐艺术之中,创造出富于个性的音乐作品。在这个作品中赵季平不仅包容了多种音乐文化传统,而且超越之上创作出世界各主流音乐文化认可、并带有明显的中国风格。因此,马友友经常携这部作品在世界各地巡演。
通过对赵季平室内乐作品《关山月》的解析,对其包容与创新的创作理念进行了集中分析,进而认为之所以取得如此丰硕的成果,首先是全身心地投入和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并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之中,坚持每天研究、探索音乐艺术,不断地创作新作品。其次是来自于家庭和生活环境中对中国传统文化血脉的传承,为其打下了深厚的民族民间音乐根基。再次是全面而精湛的作曲技术,使其能够娴熟地进行各类音乐的创作。最后是传统与现代审美相结合,包容与创新并进,以及深入生活、理解生活的创作理念,使其能够不断创新,并创作出大量让世界认可的经典之作。这些都为中国作曲家如何使自己的音乐作品走向世界、感染世界指明了方向,其法具有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启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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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梁红旗,西安音乐学院教授,赵季平音乐工作室主任。

图文编辑 | 吴   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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