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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秃头研究所 2021-05-19

@ 禁忌女孩

# Privilege的惩罚

娜诺来了。

每所学校都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出现了一名初来乍到的转校生,她披散着及肩的黑色直发,一双棕灰色的眼睛藏在额前的齐刘海底下静默地、仔细地观察着众人:

富有而又高傲的官二代在撞击的瞬间打破手里的还没来得及喝完的红葡萄酒,玻璃残渣伴随着暗红色的酒渍、鲜红的血迹,一同撒落在车祸现场骇人的被撞者的尸体旁边;喜欢捉弄和嘲讽新生的学长举起棒球棍,在气急败坏的瞬间让躺在他胯下的女生命丧黄泉,破碎的头颅上挂着还没来得及关闭的大笑着的嘴巴;以欺骗女生感情为荣的那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趴在窗口痛苦地干呕,他的肚子里正埋藏着一颗奇怪的受精卵。

她在惩罚这些人。

也不对。她在惩罚的,实际上是附着于这些人类背后被滥用的社会权力,是畸形的、不负责的感情观,是想要出名而不顾一切的虚荣心。

如果要让这些形容词和名词更加具体一点,便是今天高居微博热搜榜的那句:“写到这里,我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在这个所谓「高傲」的博主眼里,既然要谈「Privilege」,就要先谈清华附中、双国籍,谈夏令营的精英教育。再在最后讲讲善良而又温柔的特权阶层是如何待人以诚、授人宽容。如此,自然与那些满脸写着嫉妒的网络上的平头百姓相互区隔。

于是,又一场由于社会资本的炫耀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带来的愤怒的群体讨论浮出水面。前有北大附中的短视频,后有清华附中的双国籍直升。不过,与此前那则博士致谢索引发的对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的声讨有所不同的是,今天的讨论被天然地建立在「玩梗」的基础上,各种网络模仿与去年「凡尔赛体」如出一辙。观摩的视角也在嘲讽、解构和批判之间来回摇摆。

而随着光亮的尽头望去,这位对「Privilege」的价值高谈阔论的博主正在被举着火把的公众绑上行刑架。等待她的,是一个又一个用迷因模仿反对她字里行间带着对世间他者的鄙夷论调的舆论声讨,是驳斥其挑起阶层和群体对立的目中无人。而由这些文字引发的对社会等级的质疑、对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的无奈妥协,对充斥着更坦荡人生和更多元机会的带着阶层自傲的他人表达的不满情绪,都将继续熊熊燃烧起她脚底的干柴,在火星中飞扬出更多的沉思。

娜诺来了。

我是说,那个能够惩罚众人的撒旦的女儿,终于出现在了这个真实的社会之中。每当愤怒的公众出现,有人犯下了不良罪行,娜诺就隐藏在人群中,开始她新一轮的审判和惩罚。

“我是娜诺”。

黑头发的女孩张大嘴巴地狂笑,向无知的众人宣告她的降世。



 - TuTouSuo 05 | 19 - 

Privilege的代表

# 是单一的社会价值性

迷因总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它就像是在南方的梅雨天里疯狂生长在潮湿角落里的苔藓,不仅能够快速占据公众目之所及的所有公共空间,还会通过这样的病毒式传播触发个体相互连接到群体聚合力,引发更为庞大的舆论价值。可以这么说,作为网络亚文化的迷因传播实际上能够承担起在无厘头的戏谑和文本解构中创造关注度、推进公共空间讨论和参与的作用。

比如今天要谈的「Privilege」。除了迷因文化的模仿与撒播,它还涉及到由个体引发的社会声浪事件中所存在的矛盾普遍性:主题与国家发展矛盾相关、与社会敏感问题相关,例如贫富差距、阶层流动、钱权相护、性别差异等等。这是在当前诸多社会热点舆论中难以回避的问题,包括社会资本的阶层差异对于公众造成的被剥夺感、群体力量聚合实现的权力监督等。同时,频繁出现的换汤不换药的热点也意味着反复的讨论会让我们谈论的步调陷入老生常谈的窘境。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给执笔者和阅读者带来的双重不耐烦,也为了能够更深地剖析这起事件的根源所在,我希望能够先引入一个简单的哲学观点:

透明社会。

它的内涵价值如果概括为简单的一句话,便是存在于世间上的所有事物——包括人类自身——都可以用统一的标准进行衡量,它们失去了内在的独特性和被阐释的可能,每个对象都如此扁平、平常、随处可见。如此一来,没有什么好去探讨、去研究的,社会的复杂性不见了,就变成了随机可预期的产物。

透明的近义词是同质化、肯定话和缺少批判性他者的存在。

货币统一了世界的价值,让人类个体与万物客体之间拥有了可被衡量的指标。在社会学家齐美尔的观点里,货币能够帮助个体明确人与物之间的距离——当你拥有多少财富时,你可以拥有怎样的生活。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所谓的古希腊城邦时期开始的人性价值、中世纪的基督教神学、十八世纪的理性和科学的启蒙都不值一提。社会开始追逐新的神圣的货币,将人生的意义和行动的标准用金钱的刻度尺不差一分一厘地进行记录。

富有,则兼得天下;贫穷,则寄人篱下。在货币的砝码中,早就没有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德观。近逐金钱,是消费社会的初衷,也是透明社会的唯一要求。

如此,「Privilege」的神话诞生了。

它既不理解生活的多样性,也狭隘地认为幸福、宽容和善意只来源于财富金钱和社会地位的温床。当「Privilege」只能够单一地指向更多的钱、更多的资源、更好的教育、更优雅的生活之时,社会的主旨也就成为了毫无价值的肯定、同质和透明。

如果高傲只是来自于口袋里装有多少金币,家里的保险柜里藏着多少本北上广地区的房产证,随手就能走向他人十年寒窗也无法到达的高等学府。那这样的高傲,未免过于单调和乏味。

生活绝不仅有权力、地位、金钱、货币,即使它们被誉为是二十一世纪人类安全感的代名词。

我知道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追逐向上流动的机会,在社会标注好的价值红线里努力挣扎。好像没有好的家庭出身、聪明的头脑、幸运的加持,人类就只能在无聊、烦闷的碌碌无为中离去。我也一度在思考,当遇到那些比我更加优秀,比我外在条件更令人羡慕的群体时,社会所设置下的货币标准会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或是受到「高傲」的打压吗?

会。因为我完全陷入了透明社会的单向度标准,认为只有货币才能让人富有价值。不会。是因为我跳脱出来观察我的生活,发现床头摆着昨天刚买回来的一株桔梗花开得正盛,母亲在厨房忙碌着发出铃叮咣铛的碰撞声,两只猫刚刚在正午的阳光里睡醒伸着懒腰跳上书桌。

而我想的,是今天也会和昨天一样努力而又幸福地生活。

写到这里,我的高傲,已尽数体现。

愤怒的公众在

# 衣帽间的共同体中发飙

「Privilege」中最让人感到不悦的,是博主所写到的这样一段话:“在我看来,拥有所谓的特权教育对我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我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收获了更好的人生。而是我可以更加柔和地看待事物,去接待事物,我们把身边的人当作人,而不是当成竞争者,比较者……而网上的那群人……他们的人生充满了对不公平的叫嚣,他们的字里行间永永远远都浸透着嫉妒这两个字。

群体和阶层的对立与割裂是段话中反复强调的预设立场:我们和你们不同,我们是高傲的特权阶层,你们是嫉我们的、不把人当人的嫉妒者、竞争者。这种意味要是形象化起来,还不就是那坐山观虎斗的架势——因为我们拥有得更多,所以我们更懂得宽容、体谅和相互依偎的价值。

在泾渭分明的贬低中,公众出离的愤怒了。

几乎每一次社会热点事件的出现都必然无法逃离「愤怒的公众」。从曼纽尔·卡斯特的形容来看,这些公众像是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聚合而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公共脱口秀的嘉宾一样。他们穿着各异,有整齐划一的绅士,有身着敝履的穷人,有打扮精致的淑女,也有深受朋克精神影响的摇滚歌手。即便相互之间如此不同,但在走进公共剧院之时,所有人都会在演出后台换上相同的衣服进行表演。他们口径一致,相互谦让或争执不休。一旦帷幕落下,观众散场,这些人又会面无表情地穿好各自的衣服,然后隐匿到无数人流中去。

卡斯特称这种由某个公共事件聚集在一起又松散地随意离去的群体为「衣帽间的共同体」。这种群体没有统一的、具有束缚力的群体意识,也不存在某种群体规则或群体归属感。他们的聚合只为某个共同关心的话题,而当话题结束,情绪离场,共同体就自动解体。

公众大部分情况下是愤怒的,他们在不公、不正的事情中具有拍案而起的勇气,却又时常会受人影响陷入后真相的情绪旋涡。

愤怒,代表着公众常常缺乏理性和冷静的思考。“愤怒的浪潮所持有的不顺从、歇斯底里和难以驾驭,让审慎的、实事求是的交流、对话、话语成为不可能。并且,若要追溯公众愤怒的原因,常常并非出自利他的诉求,而是害怕自身利益被损害的担忧。[2]

不难理解,对于「Privilege」的愤怒先是与其高傲的态度有关,后是引发了公众对于教育资源分配的担忧,在强烈的不安全感和不公平的被剥夺感面前,满溢出愤怒的意味来。

@ 丧失反抗热情的公众

# 在犬儒主义中吃斋念佛


但是这一次的愤怒很奇怪,它更多地变成了玩味的「梗」,变成了被用来二次创作的对象——让我们暂且搁置这与热搜本身的「Privilege是什么梗」的符号所蕴含的娱乐性有关,或许改成「清华附中直升清华」那又是另外一种舆论导向了。

在这个事件中好像消解了不少在与之类似的事件中——例如黄国平的博士致谢——存在的对于阶层分化、社会资本投注下的马太效应所引发的公众舆论讨伐,无数的玩梗成为主流。

我在微博中看到这样一条评论,大致意思是为什么大家被「玩梗」给忽悠了,这件事本应该讨论的要点难道不是特权学生钻各种社会规则空子吗?而另外一个带着搞怪头像的博主回复道:讨论没有用的,上网就是冲冲浪,图个乐呵就行了。

很难想象,愤怒的公众竟然也开始清心寡欲起来了。

犬儒主义精神诚不欺我。

信奉这样思想的人类拒绝相信任何一切可以改变社会的力量,即使对现存的规则秩序有所异见,也不会作出反抗的行为,更愿意以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立的态度审视人间百态。无论如何,犬儒主义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时而大笑抗争者过于入世,时而旁观随波逐流者太过愚笨。

他们很清醒,但他们什么也不做,因为就算做了,他们也不相信这个世界能够被改变。

犬儒不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而是试图独善其身的不参与者。他们消极、倦怠,却又自诩清醒。

社会大机器运作的规则无法打破,齿轮和齿轮间的咬合越发紧密。难以感受到抗争力量的个体只能接受现实,放弃抵抗。犬儒主义者没有理想也没有追求,因为他们觉得小王子爱玫瑰的浪漫不过是唬小孩的玩意儿;同样,他们更不会愤怒,因为他们充分地知道,在这个社会中,呼吁没有用、反抗没有用、道德价值更没有意义。

看起来,犬儒主义离众人很远,实际上,我们或多或少,都有点犬儒主义的妥协感。

因为这个社会,高傲的人太多,是无法拥有「Privilege」的人群,想象不到的高傲。


参考文献:

[1]韩炳哲《透明社会》

[2]韩炳哲《在群中》

[3]曼纽尔·卡斯特《认同的价值》


- 晚 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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