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棋坛六十年》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局四十八法》与《象戏勾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开局四十八法》与《象戏勾玄》

七省棋王周德裕居留香港多年，对华南棋坛有较大影响，这段时间在他一生的棋艺活动中是重要的史页。他曾在香港荷理活道孔圣会内设立象棋讲座班，印发章程教授学生，追随他研习棋艺的爱好者很多。当时象棋讲座班的《象弈讲义》，即传世的《开局四十八法》。

由于他名重一时的周家布局，不仅受到华南棋手的重视，而且各地棋刊相率转载，传播很广。周德裕的棋艺著述，除《开局四十八法》外，还有与李善卿合编的《象戏勾玄》和《象棋残局新编》。周德裕少时读书不多，“略输文采，这些著述都自出自棋友的代笔，但在周德裕亲自指划提点之下，实质上表述了周德裕的精湛棋艺，成为研究这位棋坛巨匠的重要资料。

周德裕《开局四十八法》原来的编次没有作系统的分类排列。各种局法计有：当头炮直车对新式屏风马局——十局。当头炮横车对新式屏风马局——1局。当头炮直车对屏风马局——九局。左中炮直车对屏风马局——1局。当头炮直车对单提马局——三局。当头炮局对反宫马局——1局。当头炮对叠炮局——二局。顺炮局——三局。列手炮局——1局。半途中炮对屏风马局——1局。三七炮局——三局。弃兵抢先局——二局。穿宫马局——九局。两屏风马兑兵局——二局。

这四十八个开局法，归纳起来，一是先手使用当头炮；一是先手进兵，即“仙人指路”。因为上列的后五种开局法，都是由进兵局演变而成的，其中仅有一局飞相局演为穿宫马。我们从周德裕的实战对局来看，他执先手要就是中炮，要就是进兵局，几乎没有例外。占比例最大的“当头炮直车对新式屏风马局”，是周德裕开局法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象棋自成书于明末崇祯年间的《橘中秘》总结了当头炮开局战术的主动性较强的优点之后，清康熙年间成书的王再越《梅花梅》中，载有“屏风马破当头炮”八局，它在继承明代全局战术的基础上，揭示出以屏风马抗击当头炮的布局发展发向，标榜以柔制刚，以马制炮。

又在民国初年，镇江巴吉人著有《反梅花象棋谱》，第一、二局即编列“当头炮直车破屏风马”，“当头炮破屏风马起着进卒”，巴吉人认为不能把“以马制炮”看成南山可易，此案不移。他论述说：“炮头棋有似外家拳，马头棋有似内家拳。内家拳之高者，一团棉劲，外家拳固非其敌；反之，如内家拳尚未臻火候，遇外家拳之高者，在金刚大力猛扑之下，亦断无不败之理。拳术既如此，是则从事出有因棋戏而妄谈马炮优势者可以悟矣。”基于这论点，巴吉人所著《反梅花》，仍以当头炮为进攻利器。

周德裕又在前人研究所得的基础上，对“当头炮对屏风马”有所创新，因此，他标示自己所创的这部分局法为“新式屏风马”。这里略举数例（标题略有修改）。

  按二十四着后形成如图，迫红方退中炮，然后炮2平5，夺还一子，终于演成均势。

演至如图，黑方已取得均势。红方可接走车九进一，以后将取决于中局的演变。

周德裕关于“新式屏风马”的这些开局法，特点表现在双方取得均衡，既不偏于“以炮制马”，又不偏于“以马制炮”。它对棋艺发展，承先启后，影响很大。他在实战中运用：“新式屏风马”有很多典型的局例。如下面这个开局法。

如图，红方马七进五吃象，演变结果，局势胶着而黑方略优。周德裕和钟珍在香港高升棋坛举行筹款义卖的第四局棋，钟执红子，周执黑子，进行到第十八着，形势与如图几乎完全相同，只有黑方的2路车改在4路贴身这一子不同而已。钟珍当时也是接走马七进五贪吃一象，而受到周德裕全面反击，车马炮卒大举推进，有如泰山压顶，加以右防空虚，局势濒危。最后虽因周德裕的疏失，钟反败为胜，但在开、中局阶段，周充分发挥了威力，证明了这个开局法是可取的。

《四十八法》没有标明“新式屏风马”的“当头炮直车对屏风马”九个开局，大部分是演述当头炮巡河车的各种变局，这在三十年代是极为流行的开局法。选录一局如下。

当头炮开出二路车巡河，兑去七路兵；黑方退2炮平3打车，演变到如图，如果车三进二吃马，黑马3退5，即演成“弃马陷车局”。现在车三进一而不吃马，另有变化，这种局例，在三十年代各地名手的实战中是习见的。

顺炮局在《四十八法》中所占分量不多，但从中也可看到周德裕对《橘中秘》的斗顺炮局有所创新。例如《橘中秘》第一编第一局就是当头炮横车弃马攻顺炮过河车（原书称为“顺炮横车破直车弃马局”），红方弃马强烈攻杀，全局二十五着即决胜负。周德裕另出新意，提出了斗顺炮中对付弃马的局法。列举如下。

红方敢于吃黑方的弃马，演成如图。虽仍受到双车炮的威胁，但多一子，足可防御和反击。

周德裕最擅长的仍然是当头炮屏风马局，至于专精顺炮局的名手，何顺安同谢侠逊所说当时首推连学正。何顺安选注的《周德裕先生遗局特辑》（载于何顺安、朱铭源编《中国象棋专集》，第八局，周德裕对连学正，连执后手以斗顺炮胜。后有附记说：“连君为福建人，善走顺手炮，十年前（指三十年代）曾负盛名，谢老誉之为上海第一手，其棋夺魁周德裕，在数次公开赛中均连胜。”

《四十八法》中仅占一局的反宫马局，也只聊备一格。周德裕在实战中本很少使用反宫马，偶一为之，也未见其利。例如一九三四年在广州青看会与黄松轩公开赛三局，首局他以反宫马对抗黄的当头炮，结果败绩。

周德裕对进兵局的研究，很有广度和深度，实际上他对于这种称号“仙人指路”的开局，不让谢侠逊专美。《四十八法》中，由首着进兵演变而成的多种开局法，“穿宫马局”占了八局之多，可见这是周德裕得意之作。这几个穿宫马开局，机巧灵活，便于调集子力于一方，构成稳健形势，又便于开车抢先，如上左相，走马8进6，则可车9平7争取出车的先着。周德裕在实战中也经常使用这种局法。此外，周德裕所演的“弃兵抢先局”两局，也显得机动灵活，在度数上可力争先手。下为两局之一。

概括起来，周德裕开局《四十八法》在继承前人棋艺成果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和发展，这部开局法也反映了三十年代的流行局法，特别是当头炮对屏风马，是带有代表性的。

《象戏勾玄》一书，是周德裕于一九三四年南下香港，受《华字日报》聘请主编《弈趣》专栏时编著的，书上署名为周德裕与李善卿合编。共分上、下册。周、李原拟陆续增辑出版，后因太平洋战事影响，棋人云散，设想未能实现，故仅得这上、下册传世。

《勾玄》一书选局很精，体例严谨，是三十年代一部重要的棋艺著述。这书的特点鲜明，它是以演述当头炮为主要内容的。萧佛成所写《象戏勾玄序》对此作了阐明。序文中有如下两段文字：

江都周君德裕，精象艺，久驰名于华中七省，今年（一九三四年）受《华字报》之聘，南来香岛，执棋坛牛耳，近与其侣李君善卿编纂《象戏勾玄》，其书之内容，以当头炮破《梅花谱》之屏风马为主体，吾知其书一出，必与《橘中秘》相映辉于象艺界矣，.....窃以象形字 棋为假战事之游戏，故无论取何势，总不外如战法之“以正合，以奇胜”。而当头炮者，攻势也，即兵家所谓“先发制人”之第一着者也。屏风马者，守势也，亦即兵家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者也。虽然，用兵之法，攻常有余，守常不足，棋战亦然。盖攻出于自动，而守则处于被动也。故《橘中秘》所演局势，均以当头炮破各种法，虽其末篇亦有屏风马破当头炮之局，不过聊备一格耳，非战法正宗也。而说者乃以《梅》谱之屏风马较《橘》谱之当头炮，谓为后来居上，予诚未之敢信。虽然，亦有执当头炮而常败于屏风马者，此则为熟读孙吴兵书，而不知临机应变，其败也，孙吴岂任其咎哉！今周君之《象戏勾玄》，直以当头炮破《梅》谱屏风马为主体，可谓先得我心，其嘉惠后学不浅哉！”

萧佛成此说，属于“当头炮主动论”，带有炮强马弱的含义。但实际上不能成为定论，因为“当头炮”和屏风马，这两大阵营的战术，都在不断地互相促进发展中。简单地说来，当头炮开局式可能早在十五世纪以前出现，经过明代一个时期的不断洗练和充实，逐步有了比较完整的法度，使得当时各种开局法都难与抗衡。后来“屏风马”兴起，中国象棋艺术史上就展开了“当头炮对屏风马”布局的一页。它的雏型最早见于明代《适情雅趣》全局谱第八局和第二十局。清代的当头炮，有急于进攻，轻于防守的缺憾，容易造成“先中易后”（先手容易失去）。反以王再越《反梅花》谱，又提高了当头炮的水平，否定了屏风马优越的论断。此后，即掀起了“当头炮主动论”的研究高潮。《象戏勾玄》所载周德裕著《当头炮破屏风马》五局，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萧佛成的论述正是三十年代棋风的反映。三十年代以后，屏风马的战术，日见工妙，与当头炮互相促进，输攻墨守，不断发展，直到今天，当头炮与屏风马仍然是互相抗争的两大阵营。据统计，解放后历届中国象棋全国比赛的对局中，先手采用当头炮，而后手应以屏风马的布局形式，就占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胜负相比，差异不大。这就证明了不能偏颇于炮或马的任何一方。

按：这种局法现称“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局”。它出现在三十年代的时候，还是比较粗糙的。第八着黑方即平炮兑车，过早，以后被红方车二平三吃卒，再挺三路兵，跃出三路马，攻势强大，黑无法抵抗。如第八着改走卒7进1，待红方也走兵七进一，然后平炮兑车，则局面改观。平炮兑车局发展到了六十年代成为流行的局法，因为屏风方方面在进行防守的同时，对红方的右翼有所牵制，随时伺机反击。它在名手对局中，胜负相当。可见当头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平炮兑车，炮方不能操必胜之。

周著“当头炮破屏风马”的其余四局，有三局是当头炮巡河车对屏风马。这种局法，历史悠入久，远在二百多年前，王再越的《梅花谱》已有专题论述。三十年代它是流行的局法之一，并且有新的演变。周德裕演述的三局，开局前十一着的定式为，见下局。

由此分作两种演变；（1）黑接走卒7进1；（2）黑接走炮2退1。关于第二种的“炮2退1”的变着，是近四、五十年间“当头炮巡河车对屏风马”的战术的新的发展，它可使局势趋于平稳（这一着也可演成“弃马陷车局”，双方激例搏杀，那应作别论）。周所演述，针对马方所走劣着，而造成当头炮攻杀的胜势。

《勾玄》将广州名手李庆全遗局列为专章，置于首章周著“当头炮破屏风马”之后，显示了周德裕对李庆全棋艺的高度评价，是这书特点之一。这一章由李善卿执笔的《华南象棋名手李庆全事略》指出李庆全“与人对局，胜者居多”，“败则更十不得一，故间有能胜其一局者，则认为无上光荣”。又说：“周君德裕，亦许为劲敌。尝谓李布局运子，如铜墙铁壁，无懈可攻，临以大力。亦复颠扑不破，询为一等能手。服善之意，溢乎言外。”

李庆全以善使屏风马著称，周德裕虽倾向于当头炮可破屏风马，但又承认李的屏风马“颠扑不破”，可见周德裕对于屏风马这一防御体系毕竟是抱着重视态度。周德裕所选《李庆全遗局》第十一局，李以屏风马抗击周的当头炮，从后手夺取先手，双方攻守俱正，足见屏风马坚强的防御力量。

这是“中炮夹马过河车对屏风马进右炮保卒局”。据卢辉对这局棋的分析，弈至第十六着，黑方已初步取得优势。又到第二十着，黑方强立中炮，作有力的回击。以后击破红方连环马，掌握了主动。到如图，黑方渡7卒而不用车吃马，是避免受困。到第四十四着，黑炮8平5，迫红方兑炮，消失其对攻力量，并可得子。红方在失之后，夺卒求和，也很见机。卢辉特别指出，第五十二着，李庆全不走马4进3吃兵，改走马4进6，仍有攻势，不致被红方夺去1、9路卒而迅速成和。

《李庆全遗局》二十局都是精选出来的，其中李执先手的十二局，执后手屏风马的八局。如果以选辑后者为主，当能更多反映李庆全的屏风马棋路。

编列在《勾玄》下册的《周德裕对局选粹》三十局，是一九三四年以前的周氏对局，除了与华北、华中、华东各地名手对局之外，与广东名手黄松轩、卢辉、冯敬如、陈镜堂、何鲁荫，黄迥常等人的对局，都弈于一九三四年，包括省港澳棋赛、省民教馆棋赛、广州空防游艺会棋赛以及香港裕记对局、广州平安旅店对局、越秀山启秀楼对局等。当时周德裕一麾南下，遭遇华南这一群各有专长的名将，龙争虎斗，仿似百家争鸣，使他深感广州棋坛人才鼎盛，而且特别使他心折的李庆全等棋艺大师，他与群雄周旋，而能保持盛誉，影响之大，超出罗天扬，方绍钦，吴松亭，窦国柱等客将之上。在一系列的棋艺交流活动中，对各种布局和中变都有所促进和发展。他所选辑对局，限于当头炮对屏风马局，在这方面已经看到不少硕果。这收获，固不仅是周德裕的功绩，而是他与华南棋手共同作出的贡献。

三十局棋中对黄松轩、卢辉、冯敬如等对局，已在各章分述，这里只列举第二十九局对台山黄迥常的一局棋。

这是“中炮过河车对屏风马左马盘河”局。开局双方攻守俱正。十三着红挺中兵后，黑接着渡7卒，捉车，争取对攻，是一般的走法。续后周德裕反架中炮，黄迥常寸步不让，再兵五进一，针锋相对。

如图，促成了双方拼兑，开成均势。这一局的战斗高潮就已经过去了。以后且战且兑，两无亏损，以车兵对车卒终局。粗看起来，全局没有激烈拼杀，但在平稳中显示了双方阵容严正，无懈可击，不愧为名局。

黄迥常是三十年代广东省籍的名棋名手，但在省外的时间长，一九三四年与周德裕同时南下。他虽没有在大型比赛中竞逐，但足与一流棋手周旋。他另有与窦国柱等名手对局传世。周德裕选录他的对局，不是偶然的。

《勾玄》还有《南北名手对局》、《杀法汇刊》、《橘秘精华》等章，这里不逐章论述了。一九三四年以后，仍然是周德裕棋艺活动的重要时期，由于后来没有续行编纂成书，留下一段空白。而且，除了“当头炮对屏风马”之外，周所擅长的进兵局，也没有反映在他的著述中，这不能不引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