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心情沉闷的袁隆平,站在校园的樟树林中。 他肩膀上夹着小提琴,右手挥动琴弓,拉响了歌剧《泰伊思》中的沉思曲。 这首哀婉曲子,它的结构虽简单,里面饱含的忧伤情绪,却能让闻声之人,为之动容。 这时,从小径走过来的曹延科老师刚好听到了,顿时生出几分担忧。 那时的袁隆平刚和恋爱了三年的女友分手。 曹延科老师和袁隆平同在一个教研室,因长得慈眉善目,白白胖胖,于是大家都管他叫“曹胖公”。 曹胖公和袁隆平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对他“失恋”的前因后果,了如指掌,才会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他心情欠佳。 那天,恰巧碰上曹夫人,蒸了一锅艾叶粑粑。 于是,为了安抚袁隆平,曹胖公便邀请他回家尝一尝曹夫人的手艺。 听完曹胖公的担忧,袁隆平呵呵一笑,道:
曹胖公一听这话,立刻放宽了心。 他看得出来,袁隆平并没有因为失恋而消沉和颓唐,他笑道:“我早就知道失恋对你不算个事儿嘛!” 话到一半儿,曹胖公顿了顿,接着小心询问他,方才所奏琴曲为何如此忧伤哀婉? 袁隆平告诉他,他低落的情绪,是因为他在岸边看到了一具饿殍…… 曹胖公当下便明白袁隆平话里意思。 袁隆平又在为培育出“杂交水稻”而着急了! 对于杂交水稻,曹胖公没有多大信心。 《遗传学原理》中明确写道:“稻麦等自花授粉作物,自交不退化,杂交无优势……” 袁隆平一个农校的老师,要向遗传学的权威挑战!要向“杂交水稻”这一世界级的高难课题发起冲刺!这条路无疑太难走! 伴随着曹胖公的思索,两人一行回到家中。 曹家虽小,可曹夫人蒸出的艾叶粑粑却好吃得很。 袁隆平吃到嘴里,先是尝到了些许艾叶所特有的苦味,可是苦味过后,嘴里就有了一种特有的甘甜。 饭后,曹夫人突然告诉袁隆平,她想将自己的朋友,也就是她们针织厂一个姓史的姑娘,介绍给袁隆平。 袁隆平谢过曹夫人,可一出曹家便将这事忘了干净。 三天过去,曹胖公一脸急切地在实验田中找到了袁隆平,说:“袁老师,你快上来,人家史姑娘在我家等着你呢!” 袁隆平虽对这种相亲不赞同,但曹胖公夫妻俩的好意他却不好意思拒绝。 袁隆平回到宿舍,东找西翻,也没找到一身像样的衣服,最后他直接穿了一件皱巴巴的长裤,套了一件紧绷绷的毛料中山装,衣冠不整地出现在曹胖公的家里。 在那个年代,纺织厂可是顶好的单位。 那史姑娘虽没有多少文化,但人却长得很漂亮,追求者甚多,眼光自然养的挑了。 在给史姑娘提亲的时候,曹夫人可是一个劲儿地夸袁隆平好。 通过曹夫人的描述,史姑娘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英俊形象。 因此,真当她看到那个皮肤被阳光晒得黝黑,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浑身上下散发着泥土味儿的袁隆平时,不由大失所望。 袁隆平的这一次相亲最终以失败告终。 曹胖公夫妻二人满脸沮丧,可袁隆平却显得并不在意。 曹胖公说:“袁老师,你教书一流,育种也不甘落后,可是找对象,你总得买件像样的衣服穿吧?” 袁隆平笑着说:“呵呵,这建议我接受,不过下次帮我找对象,你们还是给我找个不看重外表的吧!” 话说,这曹胖公为了给袁隆平物色一个中意的姑娘,还真是下了功夫。 一天,曹胖公的两个学生——谢万安和王业甫,到他家里做客,曹胖公便向两个人说起了这件事。 谢、王同时也都是袁隆平的学生,他们对袁隆平早就心存佩服。 这一听说要给袁老师找对象,两人便答说,“曹老师,您可问对人了,我们还真认识这样一个姑娘!” 曹胖公问:“你们说的是谁?” 谢、王两人提到的姑娘,名唤邓则。 才貌出众的邓则,之前是农校的篮球队队长。 她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农技站,从事农业技术推广工作。 曹胖公曾经也教过邓则,对她也有些了解,知道邓则是个好姑娘。 于是,他连忙安排谢王二人先到邓则那里打听打听。 1963年冬日里的一天,谢、王两人以同学的身份,跑到农技站去串门,“随便”去了邓则的宿舍。 两个人一边围着火炉烤火,一边将话题转到了邓则的婚事上面。 谢试探地说:“邓则,人家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 邓则笑道:“你们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儿了?” 王说:“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位。” “谁?”邓则好奇一问。 “袁隆平,袁老师!”王答。 提起袁隆平这个令她尊敬的名字,邓则嘴里虽然不说话,心里却翻涌起一阵涟漪。 她记忆中的袁隆平,有渊博的知识,有绝好的琴技,有幽默的谈吐,她早就对他心生钦佩。 她还记得,在学校念书的时候,袁隆平曾经教过她游泳。 一次,邓则一个猛子扎到河水中,头顶被河底的卵石撞了个青包。 为了给邓则压惊,袁隆平还特意领着她和其他学游泳的同学们下了馆子,可见袁隆平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想在这里,邓则不由得羞答答地低下头。 王在一旁趁热打铁,“我们都了解袁老师,你和他真是天生的一对,看来我们这个月老还真是当对了!” 谢王二人为了尽快促成此事,他们急忙赶回农校,找到了曹胖公。 曹胖公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立马来到了袁隆平的单身宿舍。 袁隆平对邓则还是有一些印象。 他记得,那个姑娘仪态端庄,温良娴雅,一笑起来,会自然地浮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袁隆平沉默了好一会,他那不温不火的态度,却让曹胖公急了,他说,“隆平,这可是天赐良机,你可一定要抓紧!” 袁隆平苦笑道:“这事儿可急不得!” 当时的袁隆平,嘴里说不着急,其实心里早就有谱了。 这天晚上,他想着自己和邓则在安江农校以师生名义相处四年的点点滴滴,便提起笔来写下一首热烈的情诗:
1963年的冬天是寒冷的,可是这首热辣辣的情诗正被邓则捧在手中。 熟悉的笔迹,炙热的诗句,温暖了寒冬里的邓则,她浑身都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鸿雁寄书,尺牍传情,两人的感情一点点升温。 之前,袁隆平做过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培育的稻种成功了,那稻种种在地里,水稻长得跟高粱一样高,穗子像扫把那么长,颗粒像花生米那么大…… 这世上再也没有饥饿,处处都是笑脸。 那天,袁隆平将自己的这个梦,写进信里寄给邓则。 邓则回信说,她相信他的梦一定能通过努力变成有声有色的现实! 以前,袁隆平向别人谈起自己这个“禾下乘凉”之梦的时候,遭受过很多的嘲笑和白眼。 他没想到,邓则却认定他那个“白日梦”! 袁隆平这个浑身上下抽去了水分只剩下钢条的汉子,一时间感动得眼眶发湿。 他已经在心底认定了邓则这个姑娘! 于是,他决定邀请邓则到家中来吃一顿饭。 袁隆平住在一间单人宿舍,房间的面积不小,可里面除了一桌、一床、一把椅子和一只旧衣箱之外,竟没有其他可称得上“好”的生活用品了。 墙边放着的旧脸盆和一套碗筷餐具,默默诉说着房间主人的形单影只。 唯有床上堆放的一摞书籍,给这间屋子添了几分高雅。 邓则在接受袁隆平邀请之前,心里就有所准备。 她知道,一个单身汉的宿舍,基本上就是又乱又脏。 可是,当她看到收拾得有模有样的宿舍时,不由得生出来一丝幸福感觉。 很显然,袁隆平为了迎接自己的到来,下了一番功夫。 那天曹胖公也在,这三个人坐着闲聊了许久。 期间,袁隆平亲手剥了一个橘子给邓则,邓则甜甜地吃下。 可是,当她去墙边的脸盆旁洗手的时候,却听见袁隆平尴尬地说,“这个……这个脸盆不能洗手,它漏水了!” 邓则笑问:“那你平常,又是怎么用它洗手呢?” 袁隆平急忙将脸盆漏水的一侧用手翘起来,这样水就集中到了不漏水的一侧,如此就可以洗手了。 邓则不仅没有半分嫌弃,反倒生出了许多心疼。 曹胖公在一旁,将这个女孩的情绪尽收眼底,他那一颗悬在喉咙眼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他趁热打铁道,继续拉红线。 最后, 在袁隆平热切的眼神中,邓则红着脸点头答应了两人的婚事。 袁隆平和邓则结婚的消息,很快就在校园里传开了。 他们的婚事办得既热烈又简单! 同学们都非常热心地跑来帮袁老师挂蚊帐、换床单、布置新房。 体育老师还特意给新娘子做了一双绣着蝴蝶的新平绒布鞋。 曹胖公拿出了五块钱,买来了一堆喜糖,招待来贺喜的农校师生。 就这样,两人的婚礼在安江农校校长的主持下正式举行。 那一年,袁隆平33岁,邓则25岁。 从此,邓则不再管袁隆平叫老师。 而邓则,也在袁隆平的建议下,易名为邓哲。 两个人的婚姻生活,那可真是甜得如同蜜里调油。 正如那个“哲”字,不仅包含着睿智的成分,更有一种哲学的味道。 就这样一对甘愿平凡的夫妻,几十年如一日的携手走过了人生的所有坎坷崎岖,世间的诸多磨难,从未曾拆散他们。 他们唯一的敌人,只剩下时间。 今天,91岁的袁隆平先生辞世,人间便又多了一个伤心人儿,不,是一群伤心的人儿。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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