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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 草

 燕鼎文化 2021-05-24
在山下隐约可闻的阵阵唢呐声中,我一个人来到香草的墓前。四周是浓密的灌木丛,山雀的鸣叫声令人惊恐,于是,记忆力开始膨胀,如烟的往事突然清晰地呈现出来……
那年,我报名参加中央讲师团,来到了香草坪镇。

这是个不足200户人家的小镇,镇上的房屋几乎都是50年代初留下的茅草屋,只有小学校是瓦屋,但也饱经风雨,似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据送行的县教委领导介绍,这几间瓦屋还是解放前一个外地药材商人出资捐建的:1949年大军进川前夕,一个经营药材的富商从镇上过,被土匪绑了票。晚上,匪徒们只顾饮酒作乐,把富商一个人关在竹楼上。一位大嫂趁土匪喝醉了放走了富商。后来,为了报救命之恩,富商捐了一笔钱在香草坪村西坝子上建起了一所学校,还从山外聘请来一位教师。从那时起镇上及周围乡民的孩子们才有了学上。
小镇之所以叫香草坪,是因为附近山上盛产一种被当地人称作“仙人舞”的草本植物,这种植物可以提炼出一种香料。学校有本镇和其它村子的学生100多人,连我在内却只有5名老师。由于房子太少,老师们全住在学校旁边一座两层的竹楼里。可能是照顾我这个从大城市来的老师吧,我一个人住了一间。屋子虽破旧,但很宽敞,窗子也大,床和桌椅都是竹制的,墙上甚至有一幅绣着绿竹黄鹂的壁毯,令人感到有那么一丝温馨。
好象是来后的第三天,正好是星期日。我想看看风景,天刚刚亮就一个人爬上了东山。那是个暮秋的上午,阳光懒散地溢在森林和青石上,昨夜的一场雨稀释了山中的热浪,潮气化成乳色的山岚,在群峰间缭绕飘荡。山上的空气清凉极了。沿着那弯弯的山路走着,我似乎感受到一种熟悉和向往的感觉。路越往上走越陡,一会儿在犬牙交错的山岩中穿梭;一会儿面对着入云的孤峰,在峰回路转的意境中,一切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详和。路旁总开着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白的、偶尔还有几朵红的,一种特有的浓郁香气,总会让人心旷神怡,更别说那一丛丛摇曳着苍翠的绿竹,又是如何的婀娜多姿了。

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实在累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里能看到香草坪的全景。过去总羡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想不到这回竟真的实现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镇上人家的烟筒冒出了缕缕炊烟,这时才感到肚里已经饥渴。上山时竟没有带点吃的,于是刚才还“悠然见南山”的心情顿失,一变而成“饥肠响如鼓”了。望着下面不远有一条小溪,便站起来,挪动着疲惫的双腿向小溪走去。
“张老师——张老师——”我听见了有人在叫,难道是叫我吗?会是谁呢?顺着声音望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一张清丽秀异的女孩子的脸。天哪,这是一张多么生动多么富于表现力和感染力的脸啊,灿烂的笑容是那么清新自然,就象这山坡上盛开的野花。我一下子被这个女孩子吸引住了,竟忘记了答应。“您是北京来的张老师吧,爷爷让我给您送饭来呢“小姑娘,你爷爷是谁?他怎么知道我上山来了?”我看着她累得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十分感动。“老师今天怎么一个人来逛山,出门连水和干粮都不带,饿了吧?我爷爷是小学校的校长。”姑娘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拿出米饭和蒸腊肉,还有一竹桶用井水湃过的糯米酒。我吃光了姑娘送来的午饭。饭间,我知道了姑娘叫香草,正在县中心学校读初中三年级。香草用溪水洗干净了竹桶,又递给我一条白毛巾让我擦汗。我接过来,只见毛巾上用绿色丝线锈着两株挺拔的翠竹,我觉得这图案怎么这么熟悉,象是在哪里见到过一样。“香草,这毛巾是你绣的吗?”“是的,我锈的竹子香草坪没人能比得上。镇上的姑娘出嫁,都要请俺锈几幅呢。”我突然想起了宿舍墙上挂的壁毯,原以为出自哪个艺术家之手,谁知竟是这个小姑娘的作品,真不简单。

自从那次在山上认识之后,香草吃过晚饭总要去我的宿舍,给我带点奶奶自制的腊肉和米酒,一边看着我吃一边问我些问题——古希腊、意大利文艺复兴、莎士比亚、美国独立战争、英国工业革命,改革开放、经济特区、三峡工程、电脑、歌德巴赫猜想、北京城市建设总体规划、长江自然防护林……她的问题特别多。交谈中我感到这个姑娘有一颗和其他山里孩子不一样的心,那里边涌动着对知识强烈的渴望和对山外生活美好的憧憬。
该考高中了,香草几乎每天都来找我补习功课,她告诉我要考县重点高中,然后考北京大学、出国读博士。从她说这些话时所表现出的那种坚定的神情,我相信香草的目标一定能实现。香草果然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据说学习成绩相当优异,门门都是全校第一。
讲师团的任务完成了,明天我就要回京。晚上,老校长提着一瓶酒和香草来到竹楼,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起了一年来学校的变化。老校长激动地说起期末考试全校孩子们没有一个不及格的,这个成绩打破了学校成立以来的记录。看着香草忙前忙后地给我们端菜倒酒,老校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香草这孩子命苦,她爹死得早,家里的光景不济啊。这不,前些天还有人来提亲……”“爷爷,我不要成亲,您和我娘说说,我要念书,还要像张老师那样考大学。”我看见,香草的眼睛里噙满了委屈的泪珠。

第二天早晨,我告别孩子们,走上了通往县城的山路。香草替我背着行李送出了十多里地。临别,她强忍住泪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绣着几根翠竹的白毛巾,“张老师,谢谢您给我的那些帮助,这毛巾您拿着,别忘了香草。”说完,深深地向我鞠了一个躬。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接过毛巾,望着两眼通红的香草,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对她大声喊着:“香草,好好念书,别忘了考北京大学——”
两年后,我又去了一趟香草坪。因为我收到了老校长的一封信:香草被逼着嫁给了在镇政府当厨师的王瘸子,婚后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她跳进了学校老师宿舍前的那口古井……

作者简介:张建青,63岁,中国语言文学学士、经济学硕士、高级记者、国家一级职业指导师。平生三好:写作、孩子、围棋。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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