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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背后的古今古 || 作者 武志元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1-05-26


山背后的古今古

作者    ‖    武志元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山背后赋《这个秋天,我们与文学同行——“记住乡愁.归去来兮”西海道家塬金秋笔会感言》


今年的春头儿比较旺,雨水隔三差五地下,不尽人意的是沙尘与雨水总是一遍遍地掰手腕儿。几乎是一场风,一波沙尘,接着是一场雨,来来回回已经有十来个频次了。这种源自蒙古的沙尘,往年也就三四回。虽说天气时热时冷,似乎与农作物逗着玩儿,看来庄稼也有“成长的烦恼”。但俗话说,牛马年,广种田,时值牛年,应该有个好年景。

麦子已有老鸦高了,玉米也在地膜里探出头来,张望着风霾中起伏蜷缩的山峦。这些年糜谷已经种得很少了,是由于麻雀太多了,眼下,该种洋芋了。庄稼人说“想要谷满仓,农历三月就得忙。”

下图请横屏观看!

初夏时节,我行走在老家山背后的田埂上,山湾里一片寂静,只有风与树叶私语的“飒飒”声,而这种“飒飒”声似乎洋溢着人们能听得见但不一定听得懂的意韵。几个种完洋芋准备回家的乡亲,有的在掐苜蓿,有的在剜苦苣,随手放在背斗里。

望着他们背上背斗回家的身影,我想起了前不久在方志上看到的一首《古今古》的顺口溜:

古、古、古今古,古今湾里打老虎。老虎打到山背后,碰见爷爷编背斗。背斗编得大大个,驴粪拾得多多个,炕眼填得热热个,娃娃睡得憨憨个。

“古今”是指古往今来发生的事。小时候能听到“古今”,那一定很文化、很惬意。会讲“古今”的人,一般是知晓水浒、三国、西游的人,能听到“古今”的夜晚一定是一个奢侈的夜晚。

费解的是“古今湾里打老虎”这一句。在一个干山枯岭的地方,如今连狐狼都不见踪影了,哪有老虎之类的大虫?有这样的说法莫非有这样的事?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老家这一带也是一个林茂草丰,百兽居聚的地方。而且还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西海道家塬”。从地理书上,我们知道中国有北海、东海、南海,就是没有西海。我一直在琢磨,按照古人起名的套路,一定有一个“西海”在其中。那么,西海的海是不是就在道家塬一带?

地理板块,本来就是人类文明成长的附着地,从地理历史的角度出发,我们姑且作一个这样的推断:远在8000万年前那次翻江倒海、天覆地倾的造山运动中,青藏高原隆起,道塬顺势抬升,逼走了西海龙王。然后由沧海到桑田,由游牧到农耕。从泉坪发现的360万年前的猛犸象,到邻近的牧鹿沟,鹿儿塬这些地名,似乎也能验证这一点。西海去了,老虎来了。再然后便是气候变了,山干了,水枯了,老虎也变成了顺口溜。

且不说我演绎的这个“道塬山海经”有没有道理。对我来说,引起敏感神经的是“老虎打到了山背后”。此山背后是何山背后?有过老虎吗?编过背斗吗?

无解,胜有解。在我的记忆深处,山背后没有编制背斗的作坊、工场抑或是生产基地。可关于背斗的记忆,是相当沉重的。

那是上初一的时候,那时叫六年级,学校在泉坪,这个村庄是我们老武家人最早扎根生息的地方。每天下午放学的路上,要与柴家湾的学生同行两三里路,就是这两三里路的同行,成了起哄抬杠的地段。人家人多嗓门大,我们村子就俩,双方边走边“战”,每次发出的“弹药”便是“山背后,编背斗,编的背斗......”,我俩不要说还口,连招架之力也费劲,于是就抓紧撤退。我那时嘴笨怯战,导致战斗主力只有一人。每每唇枪舌剑之后,自然是山背后代表队落了下风。

 也就是从这时起,我知道了山背后与编背斗的关联,在一次次被戏耍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郁闷中,匆匆奔走在十五华里的山路上。心里的压力与沉重久久难以逝去。而这种憋屈,究竟是一种自卑,还是一种自尊呢?

其实,现在看,不过是相互搞笑的童稚童趣而已。真正让我感受到背斗的压力与沉重,是以后的事。

 背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依然是主要的劳动工具,出门上地顺手就得背个背斗,拿把铁锨。碰见驴粪,拾回来晒干,用于生炉子喝茶或者填炕眼。碰见猪狗粪,拾来用土压埋作为肥料。比如拾驴粪,如果能拾上干粪,那就算交运了。如果是牲畜刚便的粪,又湿又沉,背在背斗里,味道难闻都是小事,主要是压得背疼,背斗绳勒得肩头有一道又红又肿的印痕,生疼生疼。更烦心的是湿的粪便在背斗里挤压,污水渗在脊梁上,然后顺着裤腿一直流到脚后跟。这弄脏了衣裤在干旱年景是不会被及时清洗的。可见拾粪是个运气活儿,拾不到干粪,就只能跟在牲口屁股后面等,还得与同伴们去抢。

冬日里,就要把平时收积的猪狗粪,还有自家驴圈、鸡圈、猪圈里的粪除出来,用土拌合,然后背到自留地里去。那时候,生产队已经有了架子车拉粪。而自留地还得靠人背。三九严寒,滴水成冰。天明时分,母亲在做早饭,我就跟着父亲背粪。黄蒿湾垴的一块地大半已平整成了梯田,雨天又能拦住山水,是父亲务操得最为着力的地块。父亲背的是大背斗,我背的是小背斗,沿着山边边上羊走的路,背上两三里路才能到地头,有时候实在肩背疼痛乏力,就顺势靠在山帮帮上缓一会儿。嘴里哈出的是白汽,身上冒的是热气,手脚却时常被冻得裂开口子,一不留神,就会被碰出血来。跟在父亲身后,欲哭不敢,似怨非怨,杂陈的味道只有窝在肚子里发酵。待到夏秋打到了粮食,吃饱了肚子,背斗的沉重又消失在了脑后。因为“背斗编得大大个”,心中的愿望就是“驴粪拾得多多个,炕眼填得热热个,娃娃睡得憨憨个”。就这么朴素,别无奢求。

年复一年,背出背进,背来背去,像是一种循环轮回。冬春背的粪,很沉。当然了,冬天还得到山里拾柴。夏秋背的是给驴铲的青草,或者拾的麦穗之类,不是太重。就这样把山里有用的东西背到家里,把家里累积的粪土背到地里。在庄稼人心中,这世上几乎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就是这只背斗,盛放着他们太多太多的沉重与无奈。而这,也许就是一个生命应有的底色。这底色,铺就了“恒念物力维艰”的节俭与珍惜;这底色,铺就了先苦后甜,穷则思变的自我安慰与砥砺。

背斗是一个口大底小扁平状的锥体,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与人体的背相吻合。就是这个不大不小的背斗,曾经死死地压在庄稼人的背上。但是背着背斗的祖辈们还是一代又一代地走过来了。

看来,人是累不坏的。如果把身累与心累作为一个选择题,不知道当今的人会选哪一个呢?

还是回到顺口溜上来吧。背斗一般是用竹篾或席芨草编的,而这两种材料,我老家是没有的,所以“碰见爷爷编背斗”中的爷爷肯定不是我爷爷。其实,爷爷会不会编背斗,有没有编过背斗,都不重要。有趣的是,这首顺口溜中,竟然有“山背后”和“爷爷编背斗”两个元素。且不说这“山背后”和“爷爷”是虚拟还是确指,对号入座没有意义,权当这首顺口溜就是为山背后吟的吧。在山背后,我的爷爷背背斗的时长与沉重肯定是我不能比的。听父辈们讲,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爷爷拖儿带女,举家逃荒去“西头”,一路讨吃要喝,经贡马井,出把式沟,过金家崖,穿兰州城,落脚在水车湾、海石湾、青海民和一带,给大户人家扛长工。背砂压田时,脊背生疮化脓,就用厚毡片剪一个小圆圈,衬在疮周围,继续背,就这样养家糊口......

这年月随着社会的进步,新型拖拉机和农机具已广泛使用,以前的那些农具,包括背斗,已成为农耕文明的“陈列品”,去见证过往的故事了。

云,在天边。山,在眼前。地里的青苗越长越高,背斗,似乎还在身上,这背斗里盛放的是山背后人不离不弃的“行囊”。春生夏长,按照父辈们“冬不走弯,夏不走捷”的说法,我还得留心踩坏了庄稼。沿着这蜿蜒曲折又无边无沿的山路继续行走,似乎耳畔依然回旋着“山背后,编背斗”的吟唱。

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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