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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品茶，最有禅意。 一杯清茶，缓缓入口，在舌尖上轻轻一转，带着一种清香入喉，其气其韵，让人心空，也让人心净，如云在长天，雪在玉壶。因此，僧人坐禅，总离不了茶，在木鱼声中，诵经声里，一缕茶香，袅袅升起，缭绕禅房，也缭绕心房。诵经，是洗心的过程。品茶，也是洗心的过程。 周作人说：“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这话，就有着几分浅淡的水意，有着几分无言的禅意。因为，一间净室，二三雅人，品茶闲聊，本就是清心静虑的过程。尤其茶后，暮色在天，夕阳在墙，大家一身空净，挥手再见。那一刻，真有点飘飘然的轻悠出尘之感。 此时，饮茶人俨然一山中老僧了。周作人将自己的书房称为苦茶庵，将自己称为苦茶庵主人，大概也有这样一层意思吧。细说起来，僧人也是喜爱饮茶的。 二 僧人饮茶，有的人说，是为了解困。想想，亭午日浓，清风吹衣，蝉鸣声声，绿色映窗。尤其五六月间，正是午睡的好时候。僧人却袈裟木鱼，数着念珠，诵着经文，此时，是最易于犯困的。据说，当年达摩祖师面壁坐禅，困意袭来，难以阻止，一恼之下，拿了剪刀，将眼皮剪下，扔在地上。不久，眼皮所扔处，长出一种树，发出一种叶子，状如眼皮，青绿洁净，清香淡淡，沁人心脾。 这，就是茶。达摩祖师将之摘下，泡水喝下，睡意顿去，浑身一清。由此可见，僧人饮茶，有解困之意。同样的，僧人饮茶，还有清心之意。 宋人林和靖在诗歌里道“春阳寺院敲茶鼓”，诗歌很韵，犹如玉石相撞，音节宛然，意境优美，寺院春雨里，茶烟袅袅，茶香淡然，很是幽静。可是，这样的禅院敲茶鼓又是为了什么呢？原来，在宋朝寺庙里，“法堂设二鼓。其东北角者为法鼓，西北角者为茶鼓”，法鼓为诵经所用。茶鼓的作用，是禅院煮茶，击鼓为号，让僧人聚集饮茶的。 此时饮茶，如早课晚课一般，为了清心净虑。音乐能洗心，古诗里道：“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茶，亦是如此，一盏清茶，披襟当风，此时，一个人也就洁净的如一朵花儿，不染一痕。壶中有日月，茶内藏禅机，此话信然。 三 唐人李涉有一句诗道：“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说的就是禅的净心作用。一个人长衫飘飘，竹杖芒鞋，从红尘里缓缓走来，走入竹林掩映的古寺里，在轻悠的诵经声中，遇着一个得道高僧，交谈一番，心，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变得空静起来，就如一团无限蓬松的洁白棉花。然后，挥手离开，在夕阳晚钟中，一步步再走回红尘。 此时，人是清爽的。此时，人也是面目清新的。因为，人心里的灰尘，人灵魂里的灰尘，都被禅意给悄悄地拂拭了。但是，在和僧人交谈的时候，我觉得，白木桌案上，应当放着两杯清韵的茶，茶烟袅袅，清香淡淡，伴着佛经里的禅意，轻轻地荡漾着，荡漾在整个禅室里，也荡漾在人的心里。禅和茶，此时真的难分彼此了。 古寺闻钟，禅房饮茶，是最寂静的享受。深山听经，古木映衬，是最清幽的环境。 有人说，在高楼焚香饮茶，或独立黄昏，看一袈裟飘飘的老僧，拄着锡杖，“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都是一种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禅境。此言，很有诗词的韵味，也很合乎禅意的，当然，更合乎饮茶者的心境。 四 品茶之境，古寺大庙固然好，山村人家，也很适宜。平日里，我们在都市里生活得太累了，名利之念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瞅一个空闲时间，带上几本诗词，回到山里的老家，回到瓦屋土墙的山里，最是养心。 山中，总是云雾一片，树色青青。山中，总是蝉鸣如偈，长长流洒。尤其我的老家，在大山的拐弯处，村里的房子，都挨着阳坡的山根，一字形延伸着，一直延伸向云雾的深处。门前有一条石砌的水渠，渠里流淌着白白亮亮的泉水。渠的旁边都植着柳，粗若瓦钵，柳丝飞飞，犹如风帘翠幕，掩映着人家住户。树荫里，时时有鸟儿飞过，其鸣如珠。山里空气清，也润，因此，鸟儿的叫声，也就格外圆润、清亮，如一颗颗水珠。 夏日的上午，我会拿着书，坐在水渠边的大石上，无声地读着诗词。树间，有细碎的光斑洒下，映在水面上，又反衬回来，照在书上，白白亮亮的。旁边石上，放着一杯茶，不时拿起，轻轻呷一口。此时，书里文字的清香，和着舌尖上的茶香，悄悄地润泽着身心，也润泽着人的灵魂。尤其夜晚，坐在窗下，伴着一杯茶，更是温馨，也更是安静。四周，没有扰攘的市声，没有来往的机动车的声音，唯有一声声虫鸣，如鹅黄的蒲公英，在淡淡地开放着，开放在庭院里，在阶沿旁，也开在自己的心里。此时，瓦房犹如禅室，自己俨然一僧人了。 五 山村饮茶，重在静。小镇饮茶，则重在雅。小镇，应当是江南一带特有的，粉墙黛瓦，小巷深深，青石板上，印着青苔，也印着岁月的沧桑。镇上，有古建筑，譬如关帝庙，关羽捋着胡须，读着《春秋》；譬如有戏楼，雕花镂纹，无论晴日里雨日里，都有二胡声咿咿呀呀地响着，将人带入一个遥远的岁月；再譬如有会馆，几进的院子，雕花的门窗，有燕子来去，叽叽喳喳的，谈论着小镇变迁，人家更替。 饮茶的院子，当在小巷的深处，曲径通幽，别有市井，另成风景。人坐在院子里，可以听到巷子外传来高跟鞋声，平平仄仄的，一声声踏过青石板，走向空静中；也能听到孩子欢笑的声音，如蔷薇开放，愈去愈远。这样的地方，虽在红尘，却别有意趣。虽在闹市，却蕴含禅机。院子里，栽着几棵芭蕉，绿色如水，沁润着整个院子，透过窗子，也映衬着书房的白色的墙壁。当然，还有几竿竹子，修长、光润，翠色琳琅。晴日里，抄一张椅子，坐在院子里，静静地饮茶，绿色晕染一身，也晕染一心。雨日里，坐在书房，对着芭蕉雨声，品着茶，品着生活特有的一份安闲、宁静。 有人说，佛不在远，就在身边。其实，一杯清茶，一颗淡然的心，就是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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