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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比徐志摩,收藏远超王世襄,还是钱钟书的情敌,却因汉字研究而死

 红木馆长说 2021-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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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叫陈梦家

陈梦家

诗人、古文字学家

考古学家、收藏家

1911.4.16-1966.9.3

他与闻一多徐志摩朱湘一起被目为“新月诗派的四大诗人”;著名文物专家王世襄称他为自己明清家具收藏的启蒙老师。

1946年 陈梦家五兄弟与母亲合照

前排:陈梦士、母亲、陈梦杰

后排:陈梦罴、陈梦家、陈梦熊

梦家,梦见家乡,一个多美的名字,然其由来竟不乏几分风趣。

陈梦家曾半开玩笑地对别人说:“我母亲生我之前梦见一头猪,但是我总不能叫梦猪吧?所以就把猪上面加了一个宝盖。

旁人不能断定这个故事的真假,不过,“家”的甲骨文,确实是宝盖头下面一个“猪”。而陈梦家的弟弟叫陈梦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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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是浙江上虞人。他从小跟着牧师父亲学习天文地理数学等,可父亲唯独不教他英文,理由是:上帝人人可爱,倘若借宣扬宗教而输入我国种种不利的势力,他就要抵抗。

陈梦家也继承了父亲的这股子倔强,尽管,从外貌上看不出来。

陈梦家、赵萝蕤夫妇

陈梦家的长相显然是中国古典美男子的样版。

很多年之后,他的夫人赵萝蕤被问起当初为什么嫁给他?老太太没有说是因为陈梦家的学问,也没说因为他诗写得好,而是坦荡地回答:

因为他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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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21岁的陈梦家从中央大学法律系毕业。获得了律师执照后,他转投写诗,成为了“新月派四大诗人”。当了两年诗人之后他又跑去燕京大学研究院,研读古文字学

这样的人,难怪钱钟书也不是他的对手。

据说,《围城》里的唐晓芙,原型乃是赵萝蕤,钱钟书当年追求赵萝蕤不得,当然也只是一家之言,但赵萝蕤在燕京的校花地位是没有争议的,她凭借才智考取了燕京大学学士、清华大学硕士、美国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

陈梦家、赵萝蕤夫妇于燕京大学

陈梦家和赵萝蕤,的确是一对璧人。他们都出生于基督徒家庭,都热爱文学与诗歌,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风雅才子,世间再也没有这样相称的两个人。国学宗师钱穆曾经写道:“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独赏梦家长衫落拓有中国文学家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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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夫妇婚后与王世襄成了邻居,那时的王世襄还是个“昏天黑地、业荒于嬉的顽皮学生”。

王世襄

著名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

在王世襄眼里,陈梦家无论是行事坐卧,还是抽烟喝茶,都非常气派——他一直抽锡纸包的大前门,永远喝龙井。

精于古文化的陈梦家是王世襄收藏古玩的领路人,每次走进古玩店,商人对他永远毕恭毕敬。陈梦家喜对每样古物进行品评,也喜欢把自己的好烟分给古董商,因为善于画画,他三两下就能描摹出器物。

王世襄曾经在《怀念梦家》一文中写到二人的收藏趣事:

例如那对明紫檀直棂架格,在鲁班馆南口路东的家具店里摆了一两年,我去看过多次,力不能致,终为梦家所得。但我不像他那样把大量精力倾注到学术研究中,经常骑辆破车,叩故家门,逛鬼市摊,不惜费工夫,所以能买到梦家未能见到的东西。

我以廉值买到一对铁力木官帽椅,梦家说:“你简直是白拣,应该送给我!”端起一把来要拿走。我说:“白拣也不能送给你。”又抢了回来。梦家买到一具明黄花梨五足圆香几,我爱极了。我说:“你多少钱买的,加十倍让给我。”抱起来想夺门而出。梦家说:“加一百倍也不行!”被他迎门拦住……

陈梦家旧藏 明·紫檀透棂架格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王世襄旧藏 明·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艺尊轩珍藏 黄花梨·素面四出头官帽椅

陈梦家与王世襄两人之间的交往,正是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两人之间的互相“奚落”,只是变相地表达了两人对于明清家具共同的痴迷喜爱。王世襄后来编著的《明式家具珍赏》图录中有38幅,用的就是陈梦家先生的旧藏

坊间有评价认为,陈梦家的明式家具,整体规格档次要高过王世襄的藏品。王世襄也说自己买的家具和陈梦家的没法比,自己买的是边边角角,不成系列,陈梦家买家具是一堂一堂地凑,大到八仙桌画案,小到首饰盒笔筒一应俱全

陈梦家先生旧藏 元至明早期黑漆彩绘花卉纹靠背椅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提起陈梦家的早逝,王世襄永远只有两个字:“可惜。”

那两个字,他要说上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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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陈梦家夫妇离开北京,迁居昆明,陈梦家在西南联大教书。因为规定不准夫妇同在一所学校任教,赵萝蕤做了8年的家庭主妇。

1947年 陈梦家、赵萝蕤夫妇与赵景德在美国合影

1944年,陈梦家受邀在芝加哥大学讲授中国古文字学并收集流散在欧美的商周青铜器资料;赵萝蕤则完成她的博士学位。

陈梦家著《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

3年里,陈梦家寻访全美40多家藏有中国青铜器的博物馆和私人藏家,亲手测量、记录铭文的青铜器不下两千件,为中国的金石学研究提供了未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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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华的陈梦家对国内形势一无所知,专心沉醉于为清华购买各种古董,筹备博物馆

陈梦家回国后的清华宿舍办公处

当时,解放军已经从东北逼近北平,北平城里的遗老遗少们都纷纷撤退。而陈梦家觉得,这是自己“捡漏”的好时机,并在将所获记录于笔下。

“与吴(晗)、朱(自清)、潘(光旦)入城,先至西湖营买宫衣十余件。次至尊古斋同吃饭,买古物四千万。我自己买紫檀笔筒一个、小瓷碗四个。”(1948年2月3日)

包天伟 《小叶紫檀·华夏文明笔筒》

2004年获第五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

暨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

“今日一早入城,刘仁政在青年会门口等我,一同逛私宅、隆福寺、东四、天桥北大街等小市访硬木家具,奔走到晚,中间到振德兴看绣衣,甚可观。今日买到大明紫檀大琴桌(如画桌,而无屉,伍佰三十万)两半月形红木小圆矮桌(作咖啡桌用,伍拾伍万)长方小茶几(花梨木,二十伍万)长条琴桌板(需配两茶几作腿,板六十伍万)……琴桌、琴桌板均在小器作修理,两星期后一切由振德兴雇车运来。此外又订好紫檀的八仙桌和小琴桌各一,约需三百万,托一人去办,我星期四(后天)再入城与刘跑一跑,非常费劲,然亦有趣。各物若合美金非常便宜。”(1948年11月8日)

陈梦家旧藏 黄花梨大画案

现藏于湖州博物馆

艺尊轩珍藏 黄花梨·夹头榫素牙八角腿长条案

艺尊轩珍藏 黄花梨·卷云纹夹头榫大画案

对政治的一窍不通,注定了他的悲剧。

1951年11月,陈梦家被迫做了检查,反复三次仍未过关。

赵萝蕤的日记里说:

“他时而理性清明,时而感情激动,我虽安闲待之,但真正受不了他”,“今天早醒,又为梦家疯态所逼,把他大骂一通,打垮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大骂之后果然稍好,比理性说服强得多”,“早醒,又和梦家做思想斗争。我告以应不吃屎,不骑马,以此两句作座右铭,不承担未有之罪,但亦不自高自大,骑高头大马”。

陈梦家的诗人性格不能容忍这样的屈辱,而赵萝蕤虽然略微清醒,但对于这次运动的理解又何尝不是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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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4月,党提出了“百花齐放”方针,欢迎知识分子各抒己见。早在1941年就提出过“反对简化汉字”的陈梦家用积极的态度,投入到了这场“百家齐放”。他在公开场合演讲:

“过去洋鬼子说汉语不好,现在比较开明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学者也不说汉语坏了。我看汉字还要用上若干年,要把他当成活的看待,这也是我们祖国的一份文化遗产。”

考古研究所的几次“大鸣大放”,陈梦家都是首个发言。

谁料只过了几周时间,大鸣大放被叫停,陈梦家忽然在报纸上看到了愤怒的标题:“驳斥右派分子陈梦家的谬论”。

陈梦家旧照

陈梦家在那时俨然是个靶子。

一是社会关系和生活经历。

他父亲是牧师,他本人曾是资产阶级色彩浓厚的“新月派”诗人。岳父赵紫宸是基督教活动家、燕京大学宗教学院的院长。他和妻子赵萝蕤四十年代都曾在美国学习、工作。以上这些生活背景,每一项都使他成为社会上的少数派。

二是陈梦家口无遮拦,个性孤高。

《夏鼐日记》在1954年记载:

“上午赴所至马市大街,晤及陈梦家君,为了昨天郑所长拒绝让他到洛阳去,而大生其气”。

他自己的检讨中,也有:

“抗战期间我住在农村,一般同事瞧不起农民,我也瞧不起这些同事,自以为我总高他们一头……我们的态度与根本轻视农民的,也没有很大不同,都不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的。”

三是陈梦家的收入高。

除了工资以外,陈梦家的稿酬也相当优厚,生活水平远高于一般的同事。当时陈梦家家中已经有电视机。他“几乎每天都看电影、电视,有时还加评语。”1956年他又斥资买下钱粮胡同的十八间平房,房子里还有专门为赵萝蕤买的斯坦威钢琴,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生活水平,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举报信不断。

赵萝蕤正在弹奏斯坦威钢琴

当然,最核心的,是陈梦家反对推行简化字,与领袖的主张不一致,这就从一个单纯的学术问题,上升到复杂的思想认识问题,政治立场问题。

陈梦家致友人舒新城信札

他的同行、师长、助手,都纷纷撰文,从四面八方批评他:“自命甚高”,“竭力鼓吹自己”,“享受着高额稿费,买了一座四合院”,“不尊重老同志的观点”,“用美帝国主义的钱财做研究”,“和卖国贼交往”……他和家人也自此深陷舆论旋涡,家庭的命运也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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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赵萝蕤受刺激得了精神病。同年年底,陈梦家被下放劳动改造。

六十年代初期的“小阳春”中,他又重新被调回考古所。右派的帽子摘掉了,陈梦家如释重负,他积极投入工作,脾气也有所收敛。

在下放的日子里时,陈梦家仍没有中断给妻子写信,其中一封他写道:“我们必须活下去,然必得把心放宽一些。”

然而他自己食言了。

陈梦家夫妇与家人合影

北京红卫兵暴力行动期间,陈梦家因重伤被送往医院抢救,他的妻子赵萝蕤和弟弟陈梦熊也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很快,医院因为陈梦家的“罪名”把他赶回了家。

十天之后,他被发现悬梁自尽,享年5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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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去世之后,赵萝蕤被要求誊写革命歌曲,她写的歌词是“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因错把其中一个“万”写成了“无”,她被捕了,关了五年。

陈梦家和赵萝蕤没有孩子。赵萝蕤的病也时断时续,没有痊愈。

晚年赵萝蕤

每年的清明,她要祭奠两个人,一个是梦家,一个是父亲:“梦家死时连骨灰也没有留下,所以我只能是在心里悼念一番。”

而陈梦家,也早在很久之前,就用自己的诗句,为自己的结局,做了谶语:

《葬歌》

我从此永久恬静的安睡,
不用得纸灰乱在墓上飞;
再没有人迹到我的孤坟,
在泥土里化作一堆骨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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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梦家耗费一生购置的明式家具在他身后几经颠沛流离,最终一部分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另一部分则一直由其妻弟赵景心保管,现藏于湖州博物馆。

陈梦家旧藏

两地博物馆的陈氏旧藏就像危难之际被托孤给两户人家的孩子,历经半个多世纪的分离终于相认。若未遇上陈梦家,它们也许早已被世人当柴爿烧成了灰烬,而我们历史上关于明式家具的这一章,或许也只得剩下寥寥几笔。

寻得空闲时不妨去看看那些珍藏于博物馆里的老家具,当你得知它们和陈梦家先生的故事后,想必能细品出更多感受。

陈梦家夫妇合影

艺尊轩创始人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中国木雕艺术大师

包天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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