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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张爱平作品 | 渔趣三章

 梅雨墨香 2021-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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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跟我下河去啵?”祥云叔每次出门打鱼路过我家的时候,总要来这么一句。谁知,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把我的魂儿给勾走了。那年我才10岁,正读小学,哪里经得起祥云叔如此这般的引诱。在长达两个月的暑假里,或是平素的周末,我曾信誓旦旦承诺过母亲,除了做作业,每天还负责打几背篓猪草。可是面对祥云叔的热情邀约,我的两条腿有些不听使唤,往往是跟家人招呼都不打,就和祥云叔一起走了。纵使回来后有母亲的烧火棍伺候周全,我也无怨无悔。

祥云叔是一位老兵,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表现英勇,多次立功受奖。正营职转业时,他婉拒了国家安排的稳定工作,选择在洞庭湖边落户务农,自食其力。祥云叔生得又黑又瘦,平日里沉默寡言,打渔捞虾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并且渔猎技艺样样皆精。刚迁到岳阳时,我们曾经在他家租住了将近一年,又因他有一个与我同年的儿子,所以,祥云叔挺喜欢我的,但凡见到我,他总会叫一声“小鬼”,然后摸摸我的头。久而久之,我们成了忘年之交。我拜祥云叔为师,而祥云叔也教给我几种捕鱼的实用方法,给了少年的我许许多多的快乐时光。

这个“罾”是一个古老的汉字,查辞海得知,它指的是一种以竹木作支架的方形鱼网,是古时常用的一种捕鱼方法。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洞庭湖的鱼很多,常年在船上放钩下网捕鱼的渔民也很多。有时候他们会用到网面上10平方米的扳罾。这种扳罾以两根弯曲的竹子十字交叉作支架,鱼网的四个角系在竹子的顶端,然后在竹架上绑一根大南竹。在洞庭湖涨水的夏季,许多的鱼会游到岸边的草丛中来觅食。彼时岳阳北门渡口旁的长堤上,排满了前来扳鱼的渔民。他们会将扳罾放到离岸两三米的湖水中,令其沉入水底,之后守株待兔似的等着鱼儿进入罾子之中。每隔几分钟,他们就会用脚踩住那根起连接支撑作用的竹竿底部,双手拉绳慢慢将板罾提出水面,眼见得离开水面的鱼儿在细密的丝网里活蹦乱跳,渔民顺手扯出插在旁边的小抄网,将落网的鱼儿全部捞起。细看,都是一些鲫鱼、鳊鱼、鲶鱼、银鱼、针嘴、翘鲌等野生杂鱼,以一两以下的小鱼为主,运气好的话,还能逮到两三斤的大家伙。渔民们会将扳上来的稍大一点的鱼拿到集市上去买,小鱼则摊在大堤上暴晒成淡干鱼。说起扳罾,我脑子里残留着一个美丽的画面:在辽阔的东洞庭湖边,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际,一张硕大的扳罾停在半空,网眼里透出梦幻般的玫瑰色,而戴着草帽佝偻着腰的渔夫成了一幅轮廓分明的剪影。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看着别人用罾子捞鱼很是过瘾,难免心里痒痒的。于是,在祥云叔的帮助下,我开始制作自己计划的四个罾子。取头年晾干的南竹,削出八根米把长的篾片,两片即可组成一个罾子的支架。在篾片交叉处钻一孔,用铁丝扎紧,扯四张一米见方的尼龙网(原是作纱门纱窗防蚊用),让裁缝在其四个角上拿布条钉一个活扣,系在篾片凹槽上锁死,再用一段带浮漂的尼龙绳绑定篾片交叉点。浮漂由一方型木块制成,上面安了一个铁丝钩。起罾子时只须一根带钩的竹竿即可。就这样,我的四个罾子制作完成。

那时候,家里很穷,母亲对我罾鱼这件事是支持的。因我罾鱼收获颇丰,改善了一家人的伙食。

现在回想起来,放罾非常有趣。一大早,我就扛着四张罾子出门,走向附近的某个鱼塘。那会儿鱼塘还归属于各生产队集体所有。家鱼不多,野生的小鱼小虾倒是不少。小孩子罾鱼,因人熟谁也不管。我在每个罾子里放两块糠饼当诱饵,依次把它们放入塘中。之后安坐在塘边看一会儿书,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挨个起罾子。起罾子是一技术活儿,我用起竿钩住浮漂上的铁钩,屏住呼吸,慢慢往上提,让围食的鱼儿觉察不到,待罾子的四个角出了水面,扫一眼便能看见罾子中间的清水里到底有多少“蠢货”了。我快速地将罾子提到岸上置于地面,将网罗到的透明的河虾和青皮嫩子捉进木桶。随着罾子的起起落落,木桶里的鱼虾越来越多,半日就赚下五六斤。回家后妈妈会将这些鱼虾洗净,用柴火将煮猪潲的大铁锅烧红,面上刷一层菜籽油,把鱼虾贴在锅面上焙干。这火焙鱼虾加辣椒豆豉香醋炒制出来,香甜可口,堪称绝味。

我罾到的最大的鱼,是一条二斤六两重的青鱼,这成绩曾让我激动了好几天。自然,跟人吹牛皮时,那该死的青鱼又蹭蹭的往上长了好几斤。

虾扒子也是一种很原始的捕鱼工具,由一底边齐平上部呈半圆形的网兜、支架及四米左右的竹手柄组成。那年月,家家手头拮据,凡是能自己动手制作的物件,一般都不会考虑花钱去买。在祥云叔强有力的场外指导下,我很快就自制了一把虾扒子。

洞庭湖流域河湖港汊鱼塘众多,夏季涨水是常态。连续几场暴雨,导致鱼塘里的水漫坝,喜活水的家鱼会随着水流进入下游方向的沟渠之中,这一现象即是所谓“串塘”。还有一种情况,湖区常常刮六七级大风,小塘里水急鱼跳,起跳的鱼借助风力,可以飞行好几米,上演“胜利大逃亡”的戏码。所以,有经验的养殖户会在塘坝边拉起一道细网,防止塘鱼外窜。而粗心大意的人,会尝到自酿的苦酒。待年底干塘时,才发现塘里的很多鱼都开了小差。在整个雨季里,虾扒子都能派上大用场,有时候扒一天,鱼篓子都装不下。

在南湖卷起大浪的日子,我会下湖去扒油刁子。这种小鱼像油一样漂浮在水面,经常在岸边活动。而大浪拍打在岸滩的泥土上,湖水由此变得很混浊,浑水扒鱼增加了我的胜算。倘若是仲春时节,我会去闸口扒鱼。鱼天性喜急流,在产卵期更为突出,我们这里称之为“上水”。虾扒子扒上水鱼,十拿九稳,因为鱼儿成堆,扒上来的都是一斤以上的黑壳鲫鱼和鲤鱼。有一次,我在一条溪水沟里扒了几十斤鱼,让母亲提到市场上换了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好嗨哟!

叉鱼更是一种古老的渔猎技法。曾看过一部记录片,片中介绍非洲原始部落的居民,仍在把削得溜尖的树枝当鱼叉使,他们在草原的沼泽里用这种极简版的鱼叉,刺穿罗非鱼,将其放在火上烤着吃。

我所见到的鱼叉是铁匠铺打造的改良版,一般为三齿,每个齿上都有倒刺。而祥云叔使的那把鱼叉是四齿,齿与齿之间的距离更密,齿上的倒刺寒光闪闪。这把鱼叉牢牢地嵌入一根罗汉竹之中,那罗汉竹经手磨汗浸,呈现紫檀般的颜色,只在竿尾缠绕着一根麻绳。

四五月间,是南湖大鱼散子的季节。那天落着麻麻雨,祥云叔路过我家地坪,冲着堂屋里做作业的我,细声细气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鬼,下河去啵?我抬头一看,只见他戴着斗笠,穿着棕蓑衣,肩上挑着一担空箩筐,左手攥着那把鱼叉。敢情叉的鱼要用箩筐挑?我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祥云叔,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知今儿一定有好戏看。当下,心里的虫子老在抓挠,挠得我选择性忘记妈妈的烧火棍,不管不顾的尾随祥云叔走了。

说来也怪,我们赶到湖边时,雨过天晴,太阳从云层里露出小半张脸。滩涂上草儿欢呼雀跃,紫云英绽放灿烂的笑容,蒲公英的飞絮直奔我的脸颊亲个不停。此时尚处在涨水初期,浅滩上的水只有尺余深,却看不见底。因湖泥经过一冬的低温,冻得龟裂,水涨上来后,风浪一淘洗,就把水搅浑了。

祥云叔放下箩筐,坐在草丛中吸了一根烟。然后将鱼叉末端的绳圈解开,一头锁紧鱼叉,一头套在右手上。然后双手握住叉子,赤足走进湖水中,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水面。那天风不大,可湖里的浪头却不小,或许这就是大湖的秉性吧。忽然,一阵有点怪异的浪头涌上来,只见祥云叔手起叉落,一击命中!水里的鱼猛烈地乱窜,祥云叔用竹竿使压了压,然后丢开手上的绳索,那受痛的鱼背着鱼叉挣扎了几分钟,水里就冒出一串殷红的血花,接着肚皮上翻,尾巴不断拍打着水面。祥云叔立马收绳将鱼拖拽到岸上,我把鱼从叉上摘下来,却是一条大腹便便嘴巴上长着八字须的长江鲤鱼,约有十二三斤重!那时的南湖归属一家国营渔场,他们投放的鱼苗很少,湖里的鱼大部分是通过涵闸放进来的野生鱼,这江鲤就是从长江洄游到洞庭湖来的。祥云叔那天叉获11条江鲤,大的超过20斤,小的也在10斤以上。果真是近水知鱼性,祥云叔叉鱼的本事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罾、扒、叉三招,祥云叔还教我撒手网、放丝网,用蛆钓油刁子、用虾钓红尾刁、用小鱼钓大鳡鱼、用虫子钓鲶鱼等钓技,可我偷懒,学得不专心。如今恐怕连手网都撒不开了!唉,祥云叔死了20多年了。长期在疫区打鱼,他居然没染上血吸虫病。烟瘾很重的他,似乎肺有问题,到后期出现咳血的症状,有人估计是肺癌。可祥云叔怕拖累后人,不肯住院。死前,他笑容满面地对老伴和四个已成家立业的儿子说,他这一生知足了,没有任何遗憾。最悲催的是,他在战场上用性命换来的几张立功奖状,因为保管不善,被大儿子小时候玩丢了。上面来人调查,由于证件遗失找不到祥云叔当年所在部队的番号,无法查档,故祥云叔作为功勋人员的待遇未享受到。村里人都为此事惋惜,可宠辱皆忘的祥云叔未必这样想。而今,每当回想起祥云叔的时候,我就会把他当作远古时代的那位渔父,与世无争,心心念念只有鱼,寄情于山水之中,日子过得云淡风轻。少年时读老子的名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解其深意。而祥云叔用他的一生,已然给出了最好的诠释。


作者简介:张爱平,笔名艾平,《东方散文》签约作家,《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散文作品见于全国各地各级报刊及《西散原创》《东方散文》《青年文学家》等杂志及网络平台,累计超百篇,多次获奖。个人诗集《缤纷四季》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已在文学网站或平台发表长篇、中篇、短篇小说13部(篇),短篇小说《闲人刘老八》荣获第四届“张骞文学奖”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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