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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是博野县东王各庄村一年中最后一个大集。赶集的人们，肩挨肩，脸对脸，如同一大锅沸腾着的五颜六色的饺子。 孙进学孙老板布置完胶带厂放假的事，也来到集上，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四十八了，他想买张小老鼠的剪纸。 村大喇叭响了，播音被集上嘈杂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切割成几个词：肺炎、封城、返乡、病毒……每个词都像利器戳进孙老板的耳朵里，生疼。他打了个冷颤，耸起两肩，双手笼进袖管里往家走，躲闪着依然悠闲的或惊慌失措的人们。 闺女正一脸凝重地看新闻。确诊、疑似、死亡，每个词和对应的数字都让人心里咯噔一下子。孙老板怀疑自己是一个沾了病毒的饺子，搓手、泡澡这一通折腾。 病毒如同幽灵，越长江，翻秦岭，一路潜行，一路追杀而来。孙老板感到无助，如同门外来了无数狡猾凶残的敌人，而自己能对付他们的，只有手里的半块砖头。 2月5日，村支书召集村里的党员们开会。说这个传染病还没有特效药，病人主要靠自身免疫力打败病毒。现在，每个党员就是一块砖，要给村子筑一道牢不可破的免疫墙。孙老板是一个有七八年党龄的党员了，他为自己“看好自家人，守住自家门”的想法脸红了。没有备下防护口罩，拿一个防雾霾口罩，戴好，勒紧，把鼻夹捏了又捏，揣上一千块钱，出了门。要建检测点，买防疫物资。由村支书提议，孙老板带头，村里的党员们纷纷捐款。这个一千，那个五百，支帐篷搬桌子拿椅子，半天时间，一切办妥。检测点人员紧张，孙老板给闺女孙悦报了名。孙悦是一名大学生，放假在家。闺女大了，可在爸爸面前还很调皮，给爸爸敬个礼，说打仗要靠亲兄弟，上阵还得父子兵。老爸这么胆小都上前线了，闺女得跟你并肩作战，好给你壮壮胆。咱孙家人可不能当孬种。媳妇把眼一瞪，出多少钱都行，出人万万不行。孙老板学着媳妇的样子也瞪眼，钱钱钱，钱能给你挡住病毒吗？要不是你要带孙子，我也要给你报名。报报报，赶紧去报，我替孩子去。媳妇又回了他一眼。这瞪来瞪去哪是个头啊，闺女忙掰着手指头做起妈妈的工作，一检测点通风，更安全；二你闺女我年轻，免疫力强；特别是第三条，我们学校来通知了，让我们在做好自身防护的前提下，帮助所在村庄社区做好防疫工作。您老说怎么办？村里安排孙老板和他闺女一组。闺女争着测体温，让他登记过往人员信息。闺女已把他提前安排到需要照顾的老年人行列中了。每有人出入，孙悦都要叮嘱一番。大妈，回家要先洗手，还要多喝水。叔叔，和别人说话，要离得远一点，最少得一米。三奶奶，没事尽量别出门，家里最安全。嫂子，你接触过从外地回来的人吗？你这体温37.2，是不是太紧张了？记得多喝水，每天早晚各量一次体温，超过37.3度就要去发热门诊。看到女儿从容镇定，孙老板内心汹涌着的担忧一寸寸退了下去。孙老板还动员堂弟孙文卿出来做志愿者。村里用人们捐的钱，买了一台消毒车，安排孙文卿、刘小磊等四个人负责给公共区域消毒。天天接触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呛得孙文卿直咳嗽。孙老板有些过意不去，每看到堂弟，都拍一下肩膀，兄弟，等疫情结束了，大哥请你喝酒。兄弟也拍拍哥哥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孙家人什么时候当过孬种？疯狂的疫情之下，谁也会恐惧，只是这些人咬牙坚持着不被恐惧击倒而已。他们是英雄，他们有资格被称为英雄。元宵夜，人们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节日的到来而增加丝毫快乐。宅在家里已经十四天了，疫情依然严峻，火神山和雷神山两个医院都开始收治病人，可是仍然做不到应收尽收。老天爷的心情也不好。夜里，下起了雨夹雪。树上掉下来的水珠打在帐篷顶上，发出恼人的嘭、嘭声。孙老板站在帐篷门口，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天，感觉黑暗在一点点逼下来，压在胸口，他不能呼吸，想狂吼一声，把黑暗撕开一个大口子，让天透出一片亮光来。终于挨到天亮，又刮起了大风。一股子一股子的东北风撒着泼打着滚地朝村口灌。路边的树，被推搡急了，咒骂着，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检测点的帐篷，被风刮得就像得了新冠肺炎而剧烈咳嗽的病人。孙老板回家穿了件厚羽绒服，又回到检测点。今天和他一起值勤的还有甄宪花、董香裹。三个人绑绳子、压石头，忙着抢救帐篷。从远外来了个骑自行车的半大孩子，说是在家着实闷得慌，到东王各庄村找同学玩。不带口罩，不让量体温，也不登记个人信息，硬要往村里闯。孙老板一手拽住车把，一手用额温枪指关他的头。这孩子没准刚刚学了点法律知识，说姓孙的侵犯了他的人身自由。老孙一听，心口更堵得难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从哪来回哪去，添什么乱！实在闲着没事，回你们村帮着值勤去！孙老板忙喊住他，让他离远点。董香裹是村支部委员，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有村民来给检测点送热水，问明情况，也朝那孩子嚷了一通。没事到处溜达，好好在家待着行不？怪不得确诊人数老是不降呢，都是像你们这样不老实在家呆着的人给闹的。别人这一发脾气，孙老板反倒心软了，拿出防护口罩，让那孩子戴上。叮嘱他出门戴口罩，没事别瞎跑，赶紧回家。村民们戏称孙老板他们这些志愿者是一夫当关，病毒莫开。还夸他们是村子的N95口罩。村民李强（化名）的孩子得了急病，犹豫再三，俩口子还是抱着孩子去了县医院。话经十张嘴，长虫也长腿。消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有的说，哎，知道不？李强一家子去了医院，听说先是孩子染上了，后来一家子都染上了。有的说，就是没传染，这一到医院，肯定会带回病毒来……最后单方形成决议：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回村，在村外隔离十四天。村民代表来给检测点的志愿者们反应村民们的要求时，李强一家正好从博野医院回来了。孩子病重，县医院看不了，让他们去保定，自己出来得匆忙，忘带身份证，回来取。孙老板给他量了体温，正常，准备放行，几个村民拦着不让进村。孙老板跟他们解释说，检测点是用来检测的，是为村民服务的，不是卡人的。他们要是得了那种病，医院能让他们出来吗？这两天，咱们保定又确诊五个。李强刚从医院出来，说不定身上就带了病毒了。刚夸你是N95，你就嘚瑟了。几个人嚷嚷着，把孙老板推到墙角。李强看看孩子，挥着拳头要往里闯，眼看双方就要抓挠到一起，另两个值班的人忙拉开他们：不要聚集，保持一米距离。孙老板见两边的情绪一下子难以平静，又和李强做工作，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给你拿。疫情这么严重，乡亲们害怕也是正常的，要互相理解。李强为难地说自己带的钱不够，还想到兄弟那拿点钱。带头吵闹的那个村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机给李强转了一笔钱，跟李强解释，强子，除了给孩子看病，可别瞎出溜啊，省得我们担心。这样，还是你回家拿身份证吧。进学哥他们也够累的，就别让他来回跑了。孙老板当晚写了一段话，发到村民群里：慌恐比病毒更可怕。我们检测点就像一个防护口罩，不能让病毒吸进来，可是还得让氧气吸进来。特殊时期，人和人身体的距离远了，乡情不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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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安博 技术编辑：庞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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