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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街道上没几辆车，阳光很好，远远近近的高楼安静下来，听得到一点渺茫的鞭炮声，若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安静，是此刻主要的感觉。太好了，一个安静的除夕。 年过半百，关于除夕的回忆很多很多，最深的记忆是去年的除夕，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了。 上午，医院打来电话催款，骑了车忙忙地跑到医院去交费。一楼的大厅里难得的安静，没几个人，能出院的病人全回家过年去了。不用排队，很快交上钱。 下到地下一层的ICU，按门铃呼叫，重症监护室也网开一面，要过年了嘛。我把专门准备的巧克力、糖果点心送到医生办公室、护士办公室、呆子的病房护理人员手里，诚心诚意感谢他们辛苦的付出。他看起来虚弱至极，还是勉强睁开眼，看到我，示意要握我的手。我们两手相握，相对无言，我的泪就下来了。 除了中午出去到便利店吃了点东西，那一天的多数时间我都在病房里陪他。整个ICU里只有我一个家属，医护人员也不多。那天，也是ICU里少有的安静的日子。幸亏没有需要抢救的病人。 接近黄昏时分，他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眼睛里是渴望的光。我对他说：“亲爱的，今天是除夕，我来陪你过年，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咱们一起过年了。”他微微点头，眼眶有点红。想拉紧我的手又没有气力。病房里的暖气太暖了，脱了最厚的羽绒服身上还是汗流不止，加上站得太久，肚子里又没有东西，一整天没有喝水，我有点挺不住了。对他说：“亲爱的，我出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再来陪你。”他不肯松手，又待了一会儿，再次劝他，答应一会儿就回来，会一直陪着他。他才勉强松了手。 还是骑了车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个卷肉的面饼，一瓶果汁。回到医院大厅，空无一人，坐在椅子上喝了果汁，吃了几口面饼，吃不下，身上难受。发现身上不舒服了。接到冷月姐电话，他们夫妻在朋友家过年，放心不下我们，吃完年夜饭，要开车过来看看。 等我到地下一层的时候，冷月姐夫妻已经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了。他们说，进去看过了，呆子在睡觉，不知道他们来。 姐夫的神情很沉重，关切地寻问我的情况。知道他们更担心我。感谢他们的温暖陪伴，劝他们早点回家，除夕夜，他们一家人还要团圆。 我再进到深处的病房里，呆子已经睡着，拉了凳子坐在边上，读《西藏生死书》，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一会儿，他醒了，要我到他身边去，拉着我的手，表示要吸痰、喝水、全身难受。叫了护士来做这些护理，毕，再拉住他的手，陪他。他眼里是渴望的光，有话想说，已经无法表达，字已不能写了，完全没有力气。我轻声劝他：“别急，亲爱的，医生正在做血液置换疗法，待一个疗程后看效果，咱们有气力了再写。”他无奈点头，表示接受。接下来，他一直很难受，吸痰、按摩腿、抚摸他的身体，手腕已经紫成黑色，一大片的淤血，不能看。24小时不停机的透析，他的双小腿从极度肿胀消减成两根干瘦的木棍，惨不忍睹…… 夜很深了，医生过来，轻声问：“让他睡觉吗？”意思是给他用镇静剂。 我说：“需要，快让他睡吧，太难受了。” 医生点头，打开镇静剂的开关。 眼看着他眼睛睁不开了，握着的手松开。看一眼墙上的钟，夜里十点了。 我穿上衣服，回头又看看他。转身出门。 骑上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之夜。 除夕之后的第八天上午，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转眼，一年过去了。 今天，我无法不想起这一天，想起我们最后的时光。 阳光很好，空气中飘着节日的香气，远远近近看不到人，只有我，在这高楼之上，空空的房间里。而远处楼群许多窗户关着，没有人。城市仿佛空了，世界也空了。 这一年，我只记着他的好，忘了他曾经欺负过我的。 只有时间是公平的，不急不缓不停留，踏过所有时光中发生的人和事，向前走，一直走，走到时间的尽头…… 这一切都会过去，消失在时光中，不留痕迹。 去年的除夕，今年的除夕。 有他的除夕，没他的除夕。 而我，在将时光中老去，逝去，化做虚无，或者羽化成蝶终成涅槃？ 这除夕的感叹，也将在时光中消散……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我将不再回忆，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我多么接近于忘却。 如果相思，是娱乐， 而哀悼，是喜悦， 那些手指何等欢快，今天， 采撷到了这些。 作者：狄金森（美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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