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了周恩来的岳父就做周恩来的贵人

冬不拉拉 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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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修

1914年的一天，南开中学校董严修的办公室，学生周恩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严修面前，他和同学创建有“敬业乐群会”，要再创办会刊《敬业》，请严修题写刊名。这严修没觉半点唐突，温和地打量周恩来，慨然应允：“哦，等着！”当即舖纸提笔，写罢还问：“可以吗？”“可以！”周恩来拿了题字向严修鞠了一躬：“谢谢校董！”兴高采烈地去。这严修有点怔：拿了字就跑！也不跟我说说话。笑笑，摇摇头。你想跟人家亲，人家在你这拘谨呢，谁让你是校董！周恩来在身边候字的那片刻，校董感受到一种温暖。

严修望周恩来的目光，满是慈祥，比望自己的孩子还慈祥。

巡视教室，眺望操场，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搜寻周恩来的身影。一个寒门学子的身影。

在南开中学读书的周恩来

周恩来幼时丧母，父亲周劭纲漂泊在外谋生，幸有四伯父将其收养。四伯父在沈阳供职，送周恩来入东关模范小学读书；到天津供职，送周恩来入南开中学读书。这时四伯父家中也是难以支撑，聪慧的周恩来哪能不看个明白？不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大志，再立及早自立之志。他要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能干到学校的杂活，接到了活，就精心干好。结果，学校为他提供了各种兼职，如抄讲义、刻蜡版。干完，就读书。他人在哪，哪就沉静，沉静出了一方天地。

南开社团活跃，其中南开新剧团尤引注目。这和南开另一位创办人张伯苓的倡导密切相关。周恩来是布景部的副部长，部长是一位老师，因而具体工作就周恩来多加担当了。干完后台的工作，周恩来还登台。鉴于风气还比较保守，男女不能同校，更不能同台演出。可是剧中是不可能没有女角色。周恩来主动请缨，饰演女角。在一部剧接一部剧中饰演女角，演得那个投入啊，惟妙惟肖啊，这严修哦，把整场剧看成了周恩来一人的戏，看得心情好哦。这后生，还挺有表演才华的呢！

再端详周恩来各科成绩，卓然而在前。第二年，校董严修微笑地批示：周恩来的学杂费免除。这对周恩来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做学业，去搞“敬业乐群会”。严修走在校园，会发现一双目光在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瞥到远处周恩来的身影，他赶忙装作如未见其人状前行。目光和目光若相碰，周恩来会奔向前来，会向他深深地鞠躬，会致谢。严修可不想要这谢。

识得才俊，必为才俊。严修字范孙，1860年生人，幼年便饱读经史。1882年乡试中举，次年中进士，后入清翰林院任职。做过清朝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会典馆详校官、贵州学政、学部侍郎，掌管全国的教育。他积极倡导新式教育，曾奏请光绪帝开设“经济特科”借以改革科举制度。戊戌变法失败后，辞职返乡，与张伯苓一起创办南开系列学校。抛开教育家的身份，抛开学者的身份，他与华世奎、赵元礼、孟广慧并称近代天津四大书法家。其人生格局，其才气，称盖世英才不为过。心中有什么，眼中便会捕捉到什么。一个晚生，一位前辈，距离着，亲近着。

每一期的“敬业乐群会”会刊《敬业》，都会到严修手，在油墨的香气中，他会读到周恩来的诗文。不止于《敬业》，南开别的校刊也屡见周恩来的诗文。纵然文笔青涩，却显蓬勃之力，披挂着晶莹的露滴。他期待着，他知道在那个晚生那成长是必然，是水到渠成，是瓜熟蒂落。严修愿做那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引水人，灌溉者。

以看学识、看志趣为宗旨的一场作文大赛在南开校园进行。有260位学生参加。一篇作文传至严修，参赛学生姓名尚没有启封。但是严修什么眼神，一瞥那字迹便瞥见了周恩来的身影。上面已经留下国文老师批语：识见高超，理境澄澈：用笔之遒劲，布局之绵密，殊为罕见。严修看作文，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惊掉下巴！这作文的题目是《诚能动物论》，其中的一段文字严修不由自主读出了声来：“浩浩乎大地之上，集无量数生物分子以成人。人者，万物之灵也。各具本能，感拥仁智，发挥其固有之天性，以角逐于天演界中。优者胜，劣者败。强有力者统一部分之人民而驾驭之；庸愚者慑伏于权威之下，无敢或动；暴烈者不甘居受治之地位，思起以代。于是相动以干戈，相搏以血肉，胜者得存，仆者继起，辗转相寻，有争无已。呜呼！芸芸众生，相率以入此潮流中，争生死存亡之道者夥矣……”读罢作文，严修不淡定了，起身转圈，连称：“宰相之才！宰相之才啊！”此次作文大赛，魁首当然是非周恩来莫属。严修专为周恩来制一面锦旗，在锦旗上亲书四字：“含英咀华。”“宰相之才”的评语严修只能做私下评语，但是这评语在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不能不感念：严修是识周恩来第一人！他是周恩来的伯乐！

严修做出一个决定：要让周恩来做他的女婿。如此，他觉得会更有名分关照周恩来的成长。但是，被周恩来婉拒。本是新青年的周恩来，本立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鸿鹄之志，畏惧羁绊加身。严修老头的那份爱，无疑会成羁绊。周恩来的婉拒其实是让严修心里头挺难堪的，但是，他自己平息自己，望周恩来的目光依然慈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目光被周恩来时时感知着。

1917年夏，周恩来在南开中学毕业，这在严修那无疑是有几分失落的。在求学路上一路前行的周恩来，将脱离他的视野。校长张伯苓是窥得严修的失落的，他跟严修说：“周恩来是南开最好的学生。”老哥俩都明白，倘若南开有大学在了，这南开最好的学生周恩来会仍然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一个计划很默契地开始实施。

而周恩来东渡扶桑之前，以诗明志：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

但这个南开最好的学生在日本的求学路却遭遇挫折。他要报考东京高等师范学校，需要先进入东京神田东亚预备学校，补习日文，达到标准后，才能报考。一同补习日文的中国留学生大都考上了，周恩来却落榜。又投考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结果还是遗憾地落榜了。这个时候的周恩来是至为苦闷的，19岁的他身处异国他乡，求学无门。再优秀的学子也有短板，日文成他过不去的坎。也曾彷徨，也曾落下凄苦的泪滴。

在日本的时候，周恩来困苦到何种程度，也许从他后来的一个习惯可窥得端倪：即使贵为共和国总理的时候，每次吃完饭，他都会夹起一片菜叶往碗底一抹，把油抹干净，最后再一口把菜叶子吃了。

严修与张伯苓

1918年4月严修、张伯苓去美国考察大学教育途经日本，曾看望周恩来。在几天的时间里，周恩来一直相伴左右，甚至在严修下榻旅馆留宿彻夜长谈。同年底，严修、张伯苓回国途中又在日本停留，两人告诉周恩来南开将设大学，欢迎他回母校就读。1919年“五四”前夕，周恩来回到天津。经严修、张伯苓同意，周恩来免试进入南开大学文科。开学前四天，严修还在家中设宴款待周恩来。为办南开大学，严修捐款捐书籍，就奔办名校去。名校就该有周恩来这般有志向的青年才俊。何况还“宰相之才”！周恩来再次在了严修的视野中，严修欣欣然。

正值爱国学生运动风起云涌，严修吃惊地发现周恩来成为了学生领袖，是学运中的灵魂人物。作为学生请愿代表，他被当局逮捕。而对于自己和同学的抗争，周恩来的文字记述在天津《新民意报》连载，后又被该报社印成单行本发行。周恩来在狱中被关押了几个月，人是放出了，但是当局对校方的态度很坚决：这学生要开除！一有风吹草动，警察便会扑向南开，警告校方，警告周恩来。严修阴郁的目光望周恩来，艰难地做出决断：开除周恩来！一时严修被指责为懦夫。南开庶务主任马千里更是把他嘲讽了一通后愤然离职。站在严修面前的周恩来，他的眼神透露着一种倔强的无辜：先生，我没有做错什么啊！先生也没有责备这弟子，他只是对这弟子做出了安排，深思熟虑的安排，直叫弟子热泪盈眶，唯有深深地鞠躬领受。严修在南开大学以个人名义设立了一个奖学金，专门为优秀学生去欧洲深造所设。被开除的周恩来却成首批受益人。这就是严修做得出的事。既保护了南开，又保护了钟爱的弟子。这弟子拒绝做他的女婿。倘若在这世上寻真君子，严修便是。不必以主义论之，单以人格论之，严修真君子风范。周恩来临行前，严修再修书一封，让带给驻英国公使顾维钧，信中把周恩来一番褒奖，再三叮嘱对方要多关照。对周恩来有“宰相之才”期许的严修，也许是在对周恩来仕途做铺垫。他确切知道，周恩来当然不是一个为读书而读书的青年。

1920年冬天，周恩来乘上了去欧洲的邮轮。他与恩师严修书信往来频繁，恩师严修已经成为可倾吐心声的至爱亲朋，而恩师很以为这种关系在自己这是一种很幸福的享受。奖学金的资助在欧洲物价飞涨的情势下不能让周恩来生存，他在严家的账目上专门为周恩来设立了一个户头，每半年给周恩来汇一次钱，后来的3年里从没有间断过。

在法国勤工俭学的周恩来

有人向严修通报周恩来不务学业加入了共产党，不要再资助了。老先生说：“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轻描淡写不与你继续这话题，继续给周恩来寄钱去。他虽不深究这共产党的主义，但在那政治极度黑暗的时代，他知道是需要主义的。有“宰相之才”的周恩来寻找救国的主义还是什么意外吗?

1922年春节期间，周恩来的父亲周劭纲专门去了一趟天津，就为了当面向严修表达谢意。做为父亲他没有能力供儿子周恩来读书，游走四方讨生路，这一年他的哥哥周怡庚帮他在齐齐哈尔烟酒事务局找了个办事员的差使，临行前他鼓足了勇气，来见严修，只为道一声谢。本就游走四方谋生人，见个什么人是不打怵的，但是见严修，却需极大勇气。之于儿子周恩来，养而不能供其读书，他惭愧。对于严修的那份感谢，在心头搁得实在太重了，在再一次远行大东北之前，他无论如何要把谢意送严修。二老对坐，严修望周劭纲心里头可在嘀咕呢：我们本来可以做亲家的啊！严修也看得明白，周恩来身上是有父亲的影子的，懂得感恩，但是却不善于表达。但是那种感恩之心刻骨。可是如果育的是“宰相之才”我严修做的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呢！

1921年中国共产党创立之前共有八个发起组，巴黎共产主义小组是其中之一，而周恩来是五位成员之一。1919年到1920年间，全国各地赴法勤工俭学的青年共达1600多人。青年才俊云集，以共产主义之思想凝聚这一份力量无疑具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1922年周恩来和赵世炎等组织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翌年改名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旅欧支部，周恩来负责宣传工作。嗣后任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旅欧支部书记，为中共旅欧支部领导人。1923年被国民党本部委任为国民党巴黎分部筹备员、国民党驻欧支部特派员和代理执行部长等职，主持国民党驻欧支部的工作。

在黄埔军校的周恩来

1924年秋周恩来回国，在国共合作期间任广东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政治部主任、第一军副党代表等职，并先后任中共广东区委员会委员长、常务委员兼军事部长，两次参加讨伐军阀陈炯明的东征，创建了行之有效的军队政治工作制度。1927年3月在北伐的国民革命军临近上海的情况下，领导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赶走了驻守上海的北洋军阀部队。同年5月在中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在中共五届一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7月12日中共中央改组，他任中共中央政治局临时常务委员会委员。国共合作全面破裂后，和贺龙、叶挺、朱德、刘伯承等一起于8月1日在江西南昌领导武装起义，任中共前敌委员会书记。风雷激荡的岁月，周恩来步步惊雷。父亲周劭纲惊心，恩师严修惊心。严修惊心之余也在内心叨咕：我没有看错！没有看错！他不动声色出没于南开，不动声色办他的南开，然而谛听着共产党的讯息，谛听着周恩来的讯息，他知道周恩来是不会有书信来，但他知道这绝非周恩来本意。天下为重，我老严头办南开亦是为天下计，咱们殊途同归！周劭纲、严修都看报，在报纸上捕捉周恩来的讯息。张伯苓会和严修稍稍提下周恩来，两人也只能会心而笑。

到1928年，独具特色的南开系列学校小学、中学、女中、大学终于全部建成。 1929年3月14日“南开校父”严范孙在天津病逝，享年69岁。遍及全世界各地的南开校友捐款，在南开中学建“范孙楼”，并塑造了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