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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美成“疯”背后,不只是容貌焦虑

 wupin 2021-06-01

文 贾辉

【医美成“疯”·中国整形医美调查专题之⑤】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整容的理由,但其中大都逃不过容貌焦虑的裹挟。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整形项目,依然有人跃跃欲试。热衷医美的求美者似乎成为了大众审美标准的奴隶,为了追求别人眼中的美丽,迷失了真正的自己。在流转变化的、人各有异的审美标准中,我们要做的绝不是迎合,而是要学会接受真实的自己

前不久,网红陈佳楠在微博上晒出了自己的“精灵耳”,详细分享了这对耳朵的整形经过——通过注射玻尿酸,延长耳廓,从视觉上营造脸小的效果,一般需要注射3 - 10支玻尿酸。

做完“精灵耳”的网红说,这是为了让耳朵突出,减龄显脸小。/@陈佳楠

每支玻尿酸的价格一般在2000元 - 4000元之间,也就是说“精灵耳”的造价动辄上万,却仅能维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不少网红博主跟风晒出了自己的“精灵耳”,大方分享自己的医美心得。

网友们“喜大普奔”,被嘲讽多年的“招风耳”终于迎来春天。/微博截图

将时钟转回到6年前。2015年,演员杨颖素颜前往医院做“整容鉴定”,试图证明自己并没有像坊间传言那样曾进行整容手术。可见,整容在当时是一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整过容。但到了2021年的今天,随手翻翻微博、小红书,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整容笔记。

我国现代整形手术起始于1929年,经过了近百年的发展,已经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再是人人讳莫如深的话题。

在小红书搜索关键词“整容”,有多达21万篇分享。/小红书

越来越多人认为,医美不可耻,美貌永存才是王道。

医美,成为了一种风潮,甚至开始趋向“疯狂”。当“美丽”变成一种可以被购买的“商品”,医美行业则愈加繁荣、混乱。在乱象丛生的医美行业中,我们得以窥见中国人审美、观念、生活的变迁。




医美:从治疗变成伤害

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造成了大量伤员组织缺损和畸形病变,促使一部分以口腔颌面外科和耳鼻喉外科为主的医生投入到医疗整形美容的队伍中。

可以说,每一项整容手术,都能找到对应的治疗疾病的医疗手术。

比如双眼皮手术。这是整形美容外科最常见的手术之一,但它曾是一项解决“倒睫”问题、治疗上眼睑下垂无力和眼部脂肪堆积的医疗手术。

林徽因不同时期的照片,可以发现她从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钱钟书曾在书中影射林徽因去过日本割双眼皮。/图源网络

被诟病多年的“断骨增高术”,曾用于治疗小儿麻痹后遗症、天生或因意外事故造成双腿长短不一的患者。通过矫形设备,将两块断裂的骨头贴合固定在一起,刺激软骨细胞再生,让骨骼再次生长。

并不合法却十分流行的“美白针”,其主要成分是谷胱甘肽——一种护肝药物,临床上发现使用了这种药物的肝病病人皮肤会变白,这才逐渐演变成整形美容市场上的“香饽饽”。

艾瑞咨询调查显示,46.3% 的用户注射过非法针剂。/艾瑞咨询

正如成都八大处医疗美容医院院长唐勇所说:“医美本质上是医疗,不是商品。”

不同的是,医疗手术是为了治疗疾病、重获健康,而整容手术仅仅是为了“美丽”,往往还得以健康为代价。

艾瑞咨询的调研显示,中国医疗美容行业事故高发于“黑医美”(机构或个人涉嫌违法开展医疗美容诊疗业务),平均每年黑医美致残、致死人数约为10万人,且大部分消费者投诉、报案无门,维权难上加难。

今年初,演员高溜在进行肋骨隆鼻手术后,产生排异反应,导致鼻子反复感染。在取出假体后,情况依然没有好转,鼻尖和鼻小柱的皮肤颜色越来越黑,鼻头坏死。

高溜整容前(左)、整容后(右)的照片。/@高溜

“从整容失败导致鼻尖坏死后,我咨询过无数医生,但没有一个医生保证我的鼻子能够百分之百复原,可能只能恢复到整容前的百分之七八十,恢复期也需要近两年时间……”原本青春美丽、前途大好的女演员高溜,不得不面对毁容、事业停摆的沉重后果。

整容医美的代价,不只是毁容,有时候还可能是生命。

2010年,超女王贝在接受下颌角手术时,由于主刀医生操作不当,致使其下颌手术部位出血,血液通过喉部进入气管,造成窒息,抢救无效死亡,年仅24岁。

2020年,中国香港富商的孙女罗贝儿在韩国整形时意外身亡,原因是“作为镇静剂使用的管制药物丙泊酚引发不良反应”。




韩国“幽灵整容术”,术前承诺由名医掌刀的手术,后来变成了年轻的医生练手。最终因用错仪器,导致患者严重出血,不治身亡。

即便最后手术成功,“美丽”的背面,也是难与人语的后遗症。

B站博主@张轻轻koya1就在视频中分享,在做完肋骨隆鼻手术后,尽管手术比较成功,她拥有了挺翘的鼻子,但鼻子里长期流脓,“戴着口罩闻到的都是臭味”

尽管通过整容获得姣好的面容,这位博主依然不推荐整容。/@张轻轻koya1

隔三差五出现在社会新闻版面的整容失败案例,让不少求美者谨慎了起来,他们开始从手术类项目,转战到非手术类项目——注射针剂,它们有一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名字:轻医美

因为治疗时间短、效果显著、成分可逆、恢复期短,轻医美获得了越来越多求美者的青睐。

事实上,除了能让消费者放松警惕、更轻易做出决策外,轻医美无论从疼痛程度、后遗症、消费金额等方面,都不比整容手术更“轻”。




肉毒素可以打出植物人、玻尿酸可能造成栓塞、激光使用不当会造成重度烧伤……轻医美弄不好,照样要人命。

花了50万元整容的博主@胡湾ONE,在B站分享了她12年来的医美整容历程,她坦言:

“我永远不知道10年、20年之后,我的脸会不会垮掉。但我很清楚,我是放弃了未来的一些可能性,过于乐观地相信未来总会有办法修复,而去获得现在的美丽。

整容的代价,虽迟但到。/ B站@胡湾ONE

求美者:从理性趋向疯狂

“人造美女”,是北京语言大学发布的“2004年中国主流报纸十大流行语”之一。这个称号,属于一位年轻的中国女性郝璐璐——第一个把自己的整形美容过程全部公之于众的中国“人造美女”。

在一家整形医院的赞助下,郝璐璐一共接受了几十项整形美容手术,总价值40万元,包括割双眼皮、鼻形改正、提臀、隆胸和大腿抽脂术等,从相貌平平的女孩变成了五官精致、身材曼妙的人造美女。

中华医学会的一位医生表达了她对郝璐璐手术的不赞同:“虽然它有魔法般的效果,但是只能提升一个人的外表。她们的知识、能力、性格没有任何提高。这些女性真正需要的是找个心理医生,而不是整形医生。

郝璐璐则显得很清醒:“我当然知道没有手术是百分百安全的。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免费的!如果你想变得更迷人,就得承担手术的痛苦和风险。如果手术失败,我真的变成了一个丑八怪,我就得承受自己的决定造成的后果。

郝璐璐整容前(左)、整容后(中)、2021年(右)。/好看视频

上世纪90年代开始,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逐渐流行起来,但是,直到2004年郝璐璐的整形美容手术被广泛报道后,才真正点燃了中国的整形美容热潮。

在此之前,整形医美一般被当作隐私、一种避而不谈的禁忌,不少人都羞于谈起自己曾经进行整容手术。

整形医美手术,也不再是明星、名人、网红、富人的专属,普通民众也开始跃跃欲试。治疗时间越来越短,出现了“午餐式医美”,繁忙的打工人在短暂的午餐时间就能完成;价格也越来越亲民,几千元一支的注射针剂成为了不少人的医美“必修课”。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整容的理由,但大都逃不过容貌焦虑的裹挟。最近,中青校媒面向全国2063名高校学生就容貌焦虑话题展开问卷调查,结果显示,59.03% 的大学生存在一定程度的容貌焦虑。其中,女生(59.67%)中度焦虑的比例高于男生(37.14%)。

不少整容医院会用类似的话术,激化容貌焦虑。/@上海精灵耳整容肋骨鼻综合磨骨

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副教授迟毓凯表示,心理学研究发现,女性比男性存在更为严重的容貌焦虑;同时,容貌焦虑呈现一定程度的年龄结构分层,“存在容貌焦虑问题的往往是20多岁的年轻人”。

看似虚无缥缈的容貌焦虑,却真真切切地作用在生活的每个细枝末节:校园霸凌,总是降临在体形肥胖、自卑内向的孩子头上;职场外貌歧视泛滥,样貌出众、身材高挑的人往往更容易获得工作;在两性关系中,外形姣好的人总是更如鱼得水。

在他们看来,与其被容貌焦虑逼得喘不过气,不如搏一把,通过医美“逆天改命”。

不少人是受到身边朋友的影响,开始接触整容。/艾瑞咨询

从“颜值经济”到“造福神话”,网红整容致富的故事,进一步加速了整形医美的失控。人们整容医美不只是为了美丽,更是为了金钱,于是开始“不择手段”。

为了拥有又白又直又匀称的“女团腿”,进行“小腿神经阻断术”。直接切断神经,让肌肉废用性萎缩,从而达到瘦小腿“后群肌”的目的。做完手术后,很多的户外运动都不能进行,严重的连基本的站立都无法实现。


近些年兴起的直播经济、网红经济,催生了一大批相关从业者通过医美来提升自己的外在形象,以获取更好的收入。

为了更好的五官比例,进行“颅顶增高术”。在头顶做个切口,注入骨水泥并进行塑形,或者通过3D 打印增高颅顶,达到快速增高颅顶的效果。一个女孩在社交媒体称自己颅顶增高术失败后,头上的洞越来越大,一直出血流积液,每天都要换药清创,而医院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漠。

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整形项目,依然有人跃跃欲试。




“上帝给了你一张脸,你却自己造就了另一张。'

这是《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对未婚妻奥菲莉娅说的话,足以成为当下整形医美市场的生动注脚。

奥菲莉娅是中世纪丹麦宫殿的美丽少女,她虽然爱慕哈姆雷特,却在父亲、兄长对哈姆雷特的怀疑和诽谤下,遵从他们的意愿,不与哈姆雷特接近。

这与今天热衷整形医美的求美者并无二致,他们成为了大众审美标准的奴隶,为了追求别人眼中的美丽,迷失了真正的自己。

医美,只能改变外貌,却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B站@欢欢是NN的心头肉

医美市场:一如既往的混乱

医美技术在更新迭代、求美者的观念流转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医美市场的“混乱”。

艾瑞咨询《2020年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后称《白皮书》),给医疗美容行业的关键词是:乱象丛生。

《白皮书》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具备医疗美容资质的机构有1.3万家,而开展非法医疗美容项目的生活美容店铺则多达8万家,是正规机构的6倍在合法的医疗美容机构中,依然有15%(超过2000家)的机构存在超范围经营的现象。

医美事故统计。/艾瑞咨询

连医美机构都参差不齐,就更别提鱼龙混杂的医美从业者。

经过艾瑞咨询的核算,2019年中国医美行业实际从业医师数量约3.8万名,而根据中国整容协会统计,非法从业者人数至少在10万人以上。


目前的整形医生培养体系重科研,不重视审美和技术,医生还不如求美者的审美水平高。近几年流行起来的轻医美项目,如热玛吉、玻尿酸、肉毒素等,则是假货、水货横行。

艾瑞专家调研显示,市面上流通的针剂正品率只有33.3%,也就是1支正品针剂背后伴随着至少2支非法针剂的流通。

医美光电设备市场被国外四大设备厂商垄断,市场占有率高达80%。所以,并不难推测:在非法医美场所,90% 以上流通的医疗美容设备都是假货,可能仅存在不到10% 的正品和水货通过多手租赁或走私流入市场。

更何况,一些针剂在我国是违法的。根据艾瑞咨询数据,46.3% 的用户曾经注射过非法针剂,如美白针、溶脂针、少女针等,这类针剂没有通过国家药监局认证。

尽管“在整容前,先让自己成为专家”已经成为不少求美者的共识,但想要在如此真假难辨、鱼龙混杂的整形医美市场中识别信息的真伪、衡量技术的优劣、辨别产品的真假,无异于大海捞针。




涂抹式麻醉药广泛用于轻医美项目,但其麻醉效果很小,只适合非常小的创口,比如表面穿刺。

再加上,黑医美会渗透在多个合法渠道截流用户,高达70%以上的佣金让“医托”们蠢蠢欲动,使出浑身解数介绍消费者到黑机构、个人工作室甚至酒店进行医美项目,让消费者防不胜防。

机构不可靠、医生技术参差、违法针剂横行……各种乱象都在表明,医美就是一场“豪赌”,为了美丽,将自己的金钱、健康,甚至生命当作赌注,全押在一台整容医美手术上。

“内心强大就不需要整容,弱者才需要整容。”

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看来,整容是一件“荒诞”的事情。“离开了自然,离开了真实。明明知道是假的,但是我们还是不停地去做。”

唐代以身材丰腴为美,如今“白瘦幼”成为审美王道;曾经“招风耳”饱受讥讽,如今“精灵耳”人人趋之若鹜……在流转变化的、人各有异的审美标准中,我们要做的绝不是迎合,而是要学会接受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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