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夏威夷游记 （一）：欧胡岛

曾经在一部小说里读到女主人公以慵懒的口气说：去夏威夷，第一天在沙滩晒太阳，第二天游泳，第三天就无事可做。这大概是很多人对夏威夷的印象：椰风、碧浪与沙滩。但是去过夏威夷之后，就会了解夏威夷远不止这些。

夏威夷群岛由八个主岛和众多小岛组成，我去过欧胡岛和卡哇依岛，但之前没有带孩子们，所以这次还是去了欧胡岛（Oahu），一般游客还会去大岛(Big Island) 看岩浆入海的奇景，但因为火山最近不再喷岩浆，所以我们选择在欧胡之后去茂宜岛（Maui）。

先说欧胡岛吧。夏威夷群岛整体人口稀少，但是居民大多集中在欧胡岛，使得欧胡岛人口密度很高（每平方公里约620人），成为美国第十三大人口最密集地区。首都火奴鲁鲁高楼林立，商业繁荣，但我们十年前去欧胡岛旅游住在火奴鲁鲁，觉得太过于城市化，所以我们这次住在岛东边一个叫Kailua的小镇。

欧胡岛最让人难忘的景点是珍珠港。1941年日本计划侵略东南亚，攫取英国荷兰和美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为了预防美军干预，12月7日日本突袭珍珠港。在珍珠港国家公园，像其他任何国家公园一样，游客可以观看关于公园的介绍影片。屏幕中一位国家公园的女性工作人员以平静的口吻介绍当年的战争，一幅幅图片和史实让人唏嘘:当时，雷达观测人员发现了大量飞机，报告上级，却得到回复：这应该是我们从加州回来的战机，随后珍珠港成为人间地狱，战船倾覆，爆炸不断，士兵在燃烧的海面挣扎逃生。第二天，罗斯福总统宣布对日本宣战，四年后日本在美舰密苏里号签署投降协议。

在珍珠港，人们可以看到各种鱼雷、机枪、潜艇、战舰，其中有二战中日军使用过的自杀式鱼雷，鱼雷很长，中间有一个控制舱，可以坐一名操控的士兵，旁边的文字介绍说：被确认击中美军战船的自杀式鱼雷只有一枚，这枚鱼雷的控制士兵携带着好友的骨灰，他的好友正是自杀式鱼雷的设计者之一。看到这些杀人的工具，你会忍不住想：如果人类把用于仇恨的精力和聪明去爱，世界将多么不同。

珍珠港在战争之外的意义是激起美国人的团结之心，二战中美国国内的宣传口号之一就是：Remember Pearl Harbor（记住珍珠港）。我看到一幅海报照片，男人们参军了，劳动力不足，妇女们到工厂工作，下面就印了这条标语。不过，战后，男人们希望女人再回到家庭作主妇，却已不可能，不适宜行动的束腰和长裙也不再流行。

夏威夷有140万人口，是美国唯一亚裔占人口多数的州，其中日本人在夏威夷曾经一度达43%之多，即使今天还是近17%。珍珠港之后，夹在美国和日本之间的这些日裔处境艰难，很多日裔家庭被关进集中营地，时代周刊甚至发表了一篇文章专门介绍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外观区别，比如日本人颧骨更高之类的没有根据的结论，当时很多日裔美国人要求参军，表现自己的爱国精神，一开始被拒绝，1943年军方允许一部分二代日裔入伍，集中编队，其中最著名的是第100步兵营，在欧洲战场经历了残酷的战斗，成为获得勋章最多的营之一。在火奴鲁鲁国际机场，有关于第100步兵营的展示，有英文和日文的解说。今天，夏威夷是日本人最喜爱的度假地，不知道到夏威夷观光的日本游客看了会是如何感受。

和珍珠港齐名的景点大概是恐龙湾（Hanauma Bay），十年前我和老公在这里第一次浮潜，惊讶还有这么好玩的运动。不过现在的恐龙湾似乎鱼比十年前少了，游客更多了。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受，一个当地人惋惜的告诉我在90年代在恐龙湾鱼多到游客都很难不碰到它们。

欧胡岛的著名登高景点是钻石山（Diamond Head）,不过我觉得Diamond Head没有Makaapuu Head美。我们到Makaapuu Head时是傍晚，一条黑色的柏油窄路蜿蜒通往山顶，走了十几分钟，往西眺望就是宽广延绵的山谷，山谷平坦，原始的草木葳蕤，没有一点人烟。远山是一片暗绿色，山谷一头连接着海，蓝色的海浪卷云堆雪，冲击黑色的礁石。再往上走，夕阳下沉，橙色的光芒从天尽头漫射而来，越过大海，浸染一切，如金似梦，一点雨落下来，有人躲在路边的树下扯着树叶遮雨，孩子们往前跑。

位于Kailua的PillboxTrail(药盒径)没有Makaapuu Head 景色壮观，但是值得一去。这条小径在狭窄的山脊上，崎岖狭窄，往上爬很费力气，有时候路就在崖边，要小心不要跌落，越往上，风越大，临海的山崖上长草像波浪一样滚动，山下是整齐的居民区，有小小的球场，房屋大多在热带树木的荫盖下，花朵成片。海由远及近从深蓝到碧蓝到澄净的浅蓝，最后拥住白色的沙滩。

Oahu岛的Dole菠萝种植园是美国最大的菠萝生产商，种植园里有小火车参观、热带花园和迷宫，不过都是一般，倒是出了种植园，开在路上，两边无垠的菠萝地真是一番景象。

Oahu岛北岸夏季有适合浮潜的沙滩，但是冬季，北岸的浪非常大，不能浮潜，风大的日子适合去观浪。你看到海平线不再是平静的弧线，而是不断鼓起、涌动、渐渐推高，最后巨浪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拍打碎裂在礁石上，白色的浪水从石隙间泄下，像一道道瀑布。

东北岸的景点有Kualoa Ranch和Polynesian Culture Center（波利尼西亚文化中心），我们因为孩子小，没有去农场，而去了波利尼西亚文化中心。在去的路上，幸运的在海滩边，看到两只肥胖的夏威夷僧海豹在睡懒觉，这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动物，目前只有1000只被人们看到过。

夏威夷的早期居民从东南面航海而来的波利尼西亚人，文化中心展示了波利尼西亚人居住地如夏威夷、大溪地、斐济等岛国的文化，有点类似于昆明的云南民族村，不过设计的更加美丽。

早期波利尼西亚文化在今天的夏威夷已经成了遗迹，在1778年欧洲人发现夏威夷之后，和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样，夏威夷土著对随欧洲人来的天花、流感和性病完全没有免疫力，到1822年原来50万左右的土著人口减少了一半，到1878年只有4万8千名纯血统夏威夷人。1848年美国、欧洲商人和传教士推动建立了夏威夷王国的新宪法，将全国土地划分为三块：皇室所有地、政府所有地和私人土地，并且允许商人购买土地。这部法律给与大多数土著人致命打击，使他们失去了对土地的共享，不能随意渔猎和居住，陷入赤贫。

相对于西方文化，夏威夷的波利尼西亚文化是简单和弱势的，传教士为了传教，根据夏威夷土著的发音，配上罗马字母，创造了他们的文字，不过很快在学校里禁止学习夏威夷语，废除夏威夷传统宗教和传统生活方式。在文化衰败的同时，欧美种植园主在经济上也控制了夏威夷。在1893年欧美商人和美国军队发动政变，几年之内将夏威夷变成了美国领土。到二战后，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号强国，夏威夷居民积极寻求成为美国的一个州，并在1959年如愿。到今天，夏威夷已经不再是波利尼西亚人的夏威夷。如同参加政变的一位美国政治家Lorrin Thurston在1929年发表的文章里所说：夏威夷对于美国至关重要，它是商业资产，是美国人的游乐场，是太平洋和平的关键。今天的夏威夷是美国式的夏威夷。

波利尼西亚文化中心的表演展示了土著人的传统生活，但是我们都知道那只是表演了。我们在观看Samoa村表演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表演者，但又不太确定，难道十年前的表演者还在这儿做同一个表演吗？表演结束后，我问他：在这里工作多久了？他说三十年，我才敢确认。他和我们合影，并向我们推介他的画作。我看了墙上的介绍，说他毕业于夏威夷Brigham Young大学美术系。我们买了他的一副作品，他给我们在作品背面签名，签名很别致，是一幅风景速写，寥寥几笔，勾勒出山、海和椰树，下面签上他的名字。他神情无奈的解释说：很多人不相信他会画画，所以他每次都会这样签名。

你看他皮肤黝黑，光着上身，穿着草裙，完全是原始岛民，这是游客希望看到的他，游客会为他的火舞鼓掌，却会怀疑他真的是否是画家。但谁愿意仅仅是一个风景或拍照的对象呢？他更愿意人们尊重他，平等的看待他。 

在一本叫《When There's None》的书里，夏威夷土著血统的作者提出类似的问题：当夏威夷成为美国的一个州时，Hawaiian(夏威夷土著血统人)觉得自己也可以追求美国梦了，他们尽力想融入美国文化，迎合大众的口味，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夏威夷人一样穿衣服，他们听美式音乐，说英语，对星条旗宣誓，美国人也希望他们能够融入，但是内心里却不认为Hawaiian真正与他们一样智慧能干，夏威夷人最适合的位置是酒店侍应生、草裙舞者或尤克里里演奏者。

晚上，我们在文化中心看Hula舞（夏威夷草裙舞），Hula舞原来是夏威夷人在没有文字之前用来传承知识和记忆或者用于宗教仪式的，现在的Hula舞更多是娱乐观众，但这是存活下来的波利尼西亚文化。Hula舞蹈极其优美，健壮的男女佩戴艳丽的花束，轻摇缓摆，以舞蹈诉说或祈求。但射光灯下的女人们已经不是高更画中神情平静、如同圣女的太平洋丛林土人，在全球商业化的时代，也再没有《月亮与六便士》里的天堂岛国。

这就是欧胡岛，充满故事，文化、语言和历史在这里交汇和改变，潮水奔流，山川耸立，阳光永远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