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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爱上了食堂二楼的红烧鸡块粉，冷落了曾经情有独钟的红烧牛肉面。 我用了爱这个字眼，我打了一个冷颤。 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有一天，终于退位让贤。 这个时代的爱情，是真空塑料薄膜，打着保鲜的招牌，其实一捅就破，或者不锈钢材质的盔甲，看似刀枪不入，其实穿着沉重辛苦，只是外人不知深浅罢了。就像，你永远不会料到，前一个晚上你还梦见某个人带你从流浪的深山高速公路去灯火辉煌的城市，然后放你独自去人海流浪，你还惆怅不能释怀，第二天夜深有人向你求婚示爱。 爱情是五彩泡沫，是神话传说。 那个档位的男孩子，我不曾看过他遮蔽在帽子下面的脸，但是每一次，都能看见他指节修长，清瘦峻洁的手。 对别人身体某个部位的偏爱与追究，也许来源于自身不完美的缺乏。 喜欢男孩子的手，女孩子的脚踝，女孩子的眼睛，男孩子的眉毛。 有一个人曾经在夜色深沉的时候，举起我的双手，放在窗外路灯飘荡进来的矇昧靡靡的半空中探看，像打量一件从某古迹里搜刮出来的珍宝，我只是尴尬的笑，我是粗胚，禁不起琢磨。 “感君千金意，恨无倾城色”。 想起年华深处，某个貌不邀宠的女子，我的心，在凉凉夜里，惋惜得瑟缩。 金庸笔下美女如云，衣香鬓影，争奇斗艳，香雾缭绕，丑女却少，张狂苦煞如梅超风，练九阴白骨爪前亦曾经如桃花灼灼，傻姑再傻，人还是秀气的，但是殷离不一样。 在《倚天屠龙记》里，跻身小昭，赵敏，周芷若，杨不悔之流，她真的是不敢恭维，何况，脸上还有疤，也许只有齐宣王的王后，那情深似海，苦大仇深的钟无艳，才能惺惺相惜，体会个中辛酸。 如果《情癫大圣》里的蜘蛛精，没有幻化为天使，滑头无赖却不是不英俊的唐僧，会对她青眼有加？ 我们扬言爱上一个人纯洁善良的灵魂，不过是因为三年，或者五年，在这水磨功夫的时间里，渐渐对一张并不出彩的脸，习以为常，不再心惊胆战地陌生。洋洋洒洒三卷本读下来，令我不禁动容涕泪的，唯有她。 多年前，张无忌在她手背上狠心那一咬，就此种下纵横的牵绊，从此山高海深，烟波浩渺，她是要寻他的。 她要咬回来，她不服气，她不认输，她不甘心，一个粗鲁落魄，虎头虎脑的小子，居然敢对她如此放肆，但是人是不争气的，虽然彼时并无人研究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她依恋上他，却是毋庸置疑，无可奈何的。 也许正是因为漫长岁月的不甘心，山长水远的寻觅本身，让她在心底渐渐对他情深一往，逐渐淡漠旁的风景。 后来，她遇到他，他换了一个名字，虽然他眉目依稀，虽然他落魄无依，虽然他身负重伤，但她依然照顾他，替他修眉梳发，拖着他在江湖流浪，像一个不离不弃，任劳任怨的糟糠之妻。 她固然心狠手辣，野蛮刁钻，但究其根本，仍然不过是一个年轻女郎，又能张狂恶毒，通天彻底到哪里去？ 但是因为他，她努力到咬牙切齿，奋不顾身。 没有武功秘籍，没有灵丹妙药，不过因为心甘情愿。一个人，一辆破旧的马车，后来干脆没有马，全靠她自己的一腔孤勇和不忍舍弃的蛮力苦撑，成全彼此在红尘里颠簸闯荡。 张纪中那一版，有关这个情节，画面处理得尤其美，衬着婆娑的夕阳，两个人，两道落寞却守望相助的身影，一点一点，吃力地行远。 轻易便让人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可惜，让人感到只是近黄昏的愁惨孤清，让人思虑到这结局，他们两人的缘分，永不会皆大欢喜。 手背上一个被时光淹没却兀自滚烫的伤疤，这还不是最黯然销魂的，最惆怅哀婉的，是他在她心里，也剜去了一个口子，血肉淋漓是他，贴心贴肺是他，山山水水是他，郁郁寡欢是他，天涯沦落是他，午夜梦回，还是他。 这个人，也许她前生前世欠了他的，偏偏生出这样许多纠葛，他是她的小冤家，是她的阿牛哥，他还是她的表哥（爱上谁，也不能爱上金庸小说里的表哥，这种情结想必与《红楼梦》有所沾染，但是情到深处，又怎能自拔）。 但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情深缘浅，是命中注定的，即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刹那惊艳花火，就是没有，如此勉强不来。 他心里装着门派纠葛，权力争夺，即使这并非如他所愿，但是人在江湖，有几多是真正由得自己的，何况到最后，权利荣誉带来许多良辰美景，莺莺燕燕，以及复仇的资本，他也不见得不是沉醉其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 他心里装着一整个坎坷跌宕，风云诡谲的江湖，装着刀光剑影，永生永世不能够释怀的宿仇恩怨，而她不过是他草莽英雄，凶险一生中萍水相逢的过客。 即使没有这些，他也不至于会随她回灵蛇岛，因为他心里，还有来来去去，如烟花绚烂，如浮云迷醉的红粉佳人们，个个比她艳丽脱俗，个个比她聪慧讨喜。 即使难免慧极狡猾，精明阴险，令他无法安生，那也无关紧要，即使殷素素生前告诉他越美丽的女人越是不能够轻易相信，但是他始终无法摆脱脂粉的魅引。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和他父亲张翠山一样，为了一个美艳的女子而暂且罔顾搁弃所谓的正邪门派纠葛所不顾的男人。 前人的蜿蜒曲折，本就是留着后人来重蹈覆辙的。 而她偏偏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位，她没有花容月貌，没有弱质纤纤，惹人爱怜的气质，没有温婉端庄，优雅大方的做派，总而言之，她就是一个我行我素，刁蛮古怪，充满戾气的女子。 她不曾在他心里安营扎寨，所以即便曾经同甘共苦，颠簸流浪，那也是风轻云淡，是华丽屏风上的花边点缀。 她不必和谁比，她和谁比都不屑，和谁比她都不愿，因为，不用比，她已经输得精光。 虽然张无忌不是没有良心的，最终赐了她一个寡淡墓碑上慷慨的夫妻之名，但那只是给世人看的，不过是掩埋他心底的愧疚与虚弱。 如果结局，殷离抓住这个把柄不放，声言她与他，即使没有夫妻之实，但总也有夫妻之名，心高气傲，身为郡主的赵敏，即使再对他情有独钟，也不见得会心悦诚服地堂而皇之私奔，简爱不也是深爱罗切斯特的吗，一样不能风轻云淡。 说穿了，张无忌从前有过多少红颜知己，那始终无名无份，不值一提，但是落实到伦理制度上来，落实到一个板上钉钉的名分上来，管她巾帼女侠，还是邻家碧玉，一个女人，不会不小心翼翼地谨慎在意。 那么张无忌和赵敏，还怎样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所以他最终得尝所愿，绝大程度上，是为着许多女子的成全。 张无忌武功盖世，天赋异禀，但归根结底，是最最俗气世故，肉眼凡胎的一个男人。 所以读金庸的时候，每每回思，对张无忌，是始终青眼不起来的。 他是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还不能够割舍那段段错综复杂，暗香浮动的前缘的。 杨过固然青年时候轻浮滑脱，但到得后来，不离不弃，隐忍深情等候小龙女忽忽十六载，这深情，这厚谊，比山高，比海深，似神话，似传奇，纵然不真实，却令人动容钦赏，唏嘘感慨。 金庸老爷子对张无忌也不见得多看好，原著结尾，赵敏与他你侬我侬，享受着蜜月般如胶似漆的欢喜，在房间里，铜镜前，她动情地说，旁人说我眉毛太淡，那第三个誓愿，便是要你替我画眉。 正当他要为她画眉的时候，周芷若出现在他的窗外，一声冷笑浮生，那我呢，张无忌，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三件事情吗？ 故事戛然而止，此时无声胜有声，不知室内饱经风霜的伉俪，面上作何表情。 我不知金庸以此结究竟是何用意，但我只读到丝丝缕缕的讽刺。 对这个江湖上鼎鼎大名，男人堆里有头有脸，而面对爱情，摇摇摆摆，虚虚实实的男人，他仿佛终究是有几分轻薄懈怠的。 虽然张无忌这种男人，不可置疑是现世里占据更多数量的男性集体的缩影，他们自然没有张无忌的盛名赫赫，没有他的武功高强，但向往如他一般艳福不浅，为红颜眷顾的心理，是人尽皆知的。 在理解宽容之余，始终不能彻底释怀，毕竟是读小说，还是风云斑驳，红颜侠客绚烂多姿的武侠小说，何必过分真实，何必将人情显露地太昭然若揭，本就是冲着做一场云蒸霞蔚的江湖梦去的，否则干脆读读巴尔扎克，狄更斯作数。 所以，多愿意遇到像神雕大侠那样，深居简出，为一个世间难得的女子将日子过成一弯清冷疏淡的峨眉月的男人。 多愿意读到像瑛姑一般一辈子不能够释怀，一辈子研究奇门遁甲，一辈子记挂着皇宫里那一场花枝乱颤的艳遇，一辈子不那够从深闺绮梦里醒来的故事。 多愿意听说有一个人，四海为家，踩着八千里路云和月，淡忘红尘烟霭，无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心里只怀着任劳任怨，不偏不倚记着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一段情的痴迷。现实现实是一回事，小说里，我甘愿一入红尘深似海，从此清醒是路人。 所以读到最后，殷离横空出世，“死而复生”，遇见此刻有头有脸的张无忌，遇见怀抱佳人，甜蜜欢喜的张无忌，遇到看见她以后神色里有动容，有怀念，有愧疚的张无忌，她只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说，好了，我要去找我的阿牛哥。 她在欺骗别人，而最终，只是想瞒骗过自己，她何尝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就是曾经枕戈待旦，一同江湖飘零，相依为命的阿牛哥，她何尝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幼年时候，在她生命里留下刻骨铭心，挥之不去印痕的虎头小子，她不是不能够接受，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显得过分山穷水尽，她只是不愿意，紧要关头，输得太过彻底。 她潇洒离去，斜阳里，留下一个果决坦荡的背影，而我在独自一人的宿舍的午后光影里，泣不成声。 一个人的爱情，爱成了掩耳盗铃，爱成了拔剑四顾心茫然，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灰烬，但是好歹这趟江湖，她是来过的，好歹这个无管旁人冷嘲热讽，言辞琐碎怎样对待的男人，她是爱过的。无论是蛛儿，还是殷离，她心里的一脉水流无限的情意，始终是不偏不倚的，她可以不倾国倾城，温柔体贴，她可以冷血杀生，凶险无情，但是在念着那个人的时候，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她都是不顾惜的。 像《射雕》里的瑛姑，《神雕》里的郭襄，还有《倚天》里的殷离。 每一部江湖风雨里，每一道刀光剑影背后，都藏着一个情深似海，却又爱得人憔悴枯萎，百转千回，无法释怀的痴情人，都藏着一段深不可测，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落寞心事。 我知道爱情没有那么多“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知道爱情经不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也知道爱情甚至太少“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情这个名词都显得十分虚弱可疑，多得是招摇撞骗，少得是一字抵万金，所以谁在我耳畔说着我爱你，或者爱情这样的话语，我下意识便觉得心惊胆战，鸡皮疙瘩层层叠叠，但是对着书里的爱情故事，我们又分外舍得动情落泪。 时至今日，你让我条分缕析什么才算真正的爱情，我也不知所谓，也许那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或者一种心生欢喜无垠的天气。 又或许，爱，只是明知道春风化雨之后，是零落成泥，却依然虽千百里，虽大半生吾往矣的决绝，与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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