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昭和·午安 今夜的哈尔滨，飘着鹅毛大雪。 虽然我和那座城市，和那座城市的气候，和那座城市的人，已然隔着数不清的山山水水，隔着数不清的时时刻刻，但是那如诗如画的美，仍然让我凝神恍惚。 不知道该形容它，以《水浒》的「紧」，以《诗经》的「霏霏」，还是以岑参的「千树万树梨花开」。 不知道走在雪地里的人，想着的是壮志未酬，是红颜憔悴，是物是人非，是只影向谁去，还是一同在雪里颤抖，一同在雪里白头。 我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季，那个义无反顾的深夜，独自一人穿着厚厚的衣服，走下火车的那一瞬间，清冽爽辣的冷空气像绵实的拥抱将我团团包围，我来不及感叹，来不及戴上一双手套，来不及唱一句「莫斯科没有眼泪，大雪纷飞，你冷得好憔悴」，就走进了哈尔滨深沉皎洁，绚丽沧桑的夜色当中。 空空荡荡，广阔陌生的火车站台外，是万紫千红的冰灯，是城市披上的一层流光溢彩的霓虹衣裳，我还来不及拥抱那美轮美奂的灯火，已经一心一意地用双手赤裸裸地亲吻起地面的千堆雪。
后来我在一个地方迷路，手机又在冷天里自动关机，行人稀疏，沧桑颓败，残破不堪的建筑围成的巷子里，我一边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走着，一边想着福尔摩斯的故事，想着达芙妮杜穆里埃的小说，想着年少时候做过的噩梦，还想着，二楼的破窗里会不会忽然跳出一只目光炯炯的猫。 然后我遇到了民国丽人的海报，遇到了空荡荡，早已没有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戏台子，遇到挂得密不透风，在夜色里红得诡异，红得十分张艺谋的灯笼。 但是我没有遇到你。 如今想来，彼时地面留下过我踟蹰徘徊的脚印，彼时空气中残余过我湿润温和的呼吸，彼时路过的沧桑砖瓦见证过我的疑神疑鬼，和孤独前行的身影。 但是它们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光阴变得了无痕迹，就像一朵花渐渐没有了香气，就像墙上的窗花渐渐融化，就像树上的鸟欢唱过一朝再不知道飞向哪去，就像一个人遇见一个人，一个人记住一个人，后来一个人离开一个人，一个人想念一个人，结果一个人忘记一个人，一个人，变成一个人。 我离上一个下雪的日子，仿佛隔着茫茫几十年，是心理拉长了时间，是回忆划开了楚河汉界，所以我一句话，才能说得这么不负责任，才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我在的城市，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地下过一场雪了，像陈奕迅的歌里唱的孤单苦涩滋味。 G曾说，你年纪轻轻，却总故作老成，好没意思。我知道，如果还有下文，一定是「等你真正老之将至，身临其境，就知道岁月摧枯拉朽的厉害，到时候反倒没有了长吁短叹的心情」。 但是G不会明白我曾经走过的漫漫长路，所以看不到这一颗心百转千回的沧桑纹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喜欢忽然听到一座城市在夜里被一场雪垂青的消息，我喜欢远在欧洲的人与我分享连绵不断的风声，我喜欢读张岱的文章并且含在嘴里企图默默将它们融化，我喜欢自己有时候诗意得过分，有时候平凡得可悲，喜欢自己一边目空一切，冷漠无觉，一边又深深沉潜在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里无法自拔，正如我喜欢自己，时不时地，猝不及防地被想念的感觉侵袭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 此时此刻的哈尔滨，应该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虽然我身在南方长江沿岸的一座小城，被感冒侵袭，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让人啼笑皆非的《十日谈》，而你，你必定站在某一扇玻璃建筑的窗前，凝望着风景那边独好，心里感到赞叹，还有惆怅，因为你在感伤，这样的场景，本来不该你独自一人欣赏，那个人，又有另一段故事要讲，又有另一段挫折的历史，又有另一番幽幽的心事。 这样盘根错节，阴晴圆缺的人生呵，谁能奈你何。 今夜，今夜如果能安然入睡，希望我的回忆，又飘回到曾几何时的哈尔滨，希望也有这样一场玲珑剔透，繁华惊世的雪，希望我不会再望眼欲穿地迷路，希望你也不再猝不及防地出现。 希望我醒来的时候，桌角的檀香，已经圆满地熄灭。 打赏一个烤番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