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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江昭和 2021-06-02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微雨的清晨,空气中散发着一种明净的清澈气息,带着一种玻璃质地。

我和Z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觉着有点温和的冷。

上午八九点钟的公园里,行人寥落。

夏季蓊蓊郁郁,亭亭如盖的荷叶此刻只剩了残枝败叶;光秃秃的茎干,彷徨无依地垂下头颅,仿佛被岁月折磨得驯服。

有雅兴非常的中年人在那里唱着戏曲。

我希望几十年后的自己,也能够有这样的心情。

只是到时候我大抵是不会唱戏的,手捧一卷书来读,而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想来也是极美的。

我们从来不是为了美而生活,我们只是时不时地会遇到一些美丽的时刻,而这样就够了。

在阴暗而逼仄的旧书店,我们寻觅着自己心目中的宝。

他是那种对书挑剔的人,虽然他不会坦诚承认。

所以他的书柜上多的是“刁钻”而“镇得住场面”的文学作品——

我曾这样戏言,别人读钱钟书,最多不过是《围城》,他要读的,一定是《管锥编》。

时常有人揶揄我是文学青年,我不能照单全收,也许有那么一丝文学气味,但他一定是一个,我会不得不相形见绌。

看到竖版繁体的《搜神记》,我一喜,隔着书架喊,“我知道,这个一定是你要的”。

最终装着大包小包,走出书店的时候,我们算得上满载而归了。

他淘到了一套丰子恺翻译的三卷本的《源氏物语》,我就不厌其烦,乐此不疲地抱着一堆外国文学作品,金庸,还有三毛,都觉得自己是赚到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正如我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我觉得安全和诚恳。

我们会交谈,我的话多一点,有时候沉默,连沉默也是好的。

他比我理性一点,话里没有过多杂质,对我有一种良性的导引。

我喜欢那些不拘泥、不太灵巧的人,喜欢在慢吞吞看风景的时候,没有人在说,你能不能快一点,或者是不知不觉脚步快起来的时候,他在那里抱怨,你走得太快了。

两个步伐能够保持一致的人遇到了,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气。

两个步伐保持一致,而且前行的方向也一样的人遇到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

几年前,和三两朋友爬山,应该是初夏,潋滟波光在公路旁的溪流里缤纷闪耀。

我们走得慢一点,两个朋友走在前面,我们就静静地凝视着他们的步态,无论是身姿,还是左右脚的顺序,都是出奇的一致。

但是谁也知道,他们不曾经过彩排。

也许两个情谊甚笃的人到最后,是会有这样的默契。

我们也不说,因为说了也是白说,只是在心底,不是不仿佛欣羡地快乐感慨着。

我笑着告诉Z,大学四年,男生女生里面,他是一个最不令人觉得相处起来沉闷或者尴尬的人。

我甚至吟出了木心的那句话,也许他就是所谓的,似粥一般清淡温柔的人

但是他自己说,这样的平淡而随和,许多时候也会令人感到没有个性的寡然。

你终究会遇到一个与你灵魂的底色押韵的人,他也许不够英俊洒脱,她也许不会年轻貌美,但是他一步一步走进你心底,那脚步声是你喜欢的样子。

像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写的,她和荷西结婚的那一天,荷西给她送了一只骆驼的头盖骨。

若是一般人岂不是吓也吓死,然而三毛高兴极了。

不怕这个世界上有奇怪的人,就怕那个奇怪的人找不到他的同类,我想,三毛就是寻找到了她灵魂的同类。

也像电影《美女与野兽》里的贝儿和变成野兽的王子。

她生活在乡民不够达观和宽容的小山村,即使读一本书也会被人指手画脚,而他因为高傲跋扈被诅咒,化身丑陋可怖的野兽,伴随着华丽的巴洛克城堡永远沉沦在绝望的寒冬中无法超脱。

明明是森林里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但最终殊途同归——

指引着人世间令人心灵抖颤的爱情、童话式的诗意爱情。

她被别人当做奇怪的女孩儿,喜欢幻想和读书,最爱的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他也丝毫不赖,虽然不见得欣赏令人无可救药,黯然销魂的爱情悲剧,但也中意英伦情调的圆桌骑士与亚瑟王的故事。

更何况,他能够大方奢侈地给她一座无法想象出的更豪华的书房。

如果不是这样的贝儿,又怎么会遇到那样的王子。

他们之所以相遇,相遇之后又衍生出一段曲折而动人的故事,这一切在冥冥中是有迹可循的。

如果贝儿只是个因循守旧,刻板呆滞的无知姑娘,她又怎么会渐渐从容若定地呆在城堡里,并且和王子一起读诗、吃饭,还有跳舞。

像电影《我想吃掉你的胰脏》里病危女孩对心仪男孩儿吐露真言时说的——

“每个人能走到现在,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你到现在为止所做出的选择,和我到现在为止所做出的选择,我们两个到现在为止所共同做出的选择,一个一个地累积起来,才是我们能走到一起的原因啊。是因为这些选择,我们两个才会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每个人到最后都只需要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有因有果,这就是命运。

其实电影讲的是一个十分乏善可陈的故事,剧情简单,甚而俗套,历经曲折之后,王子公主幸福团圆,好人有好报,坏人受惩罚,是童话的一般定式。

但是如果抱着一颗简单的享受童话世界的美好诗意的心灵去领略,它也未尝没有它的华丽蹉跎,梦幻婆娑的美好。

人物表演的夸张,形象的单纯,那一对“反派角色”就是塞万提斯《堂吉诃德》里的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插科打诨,幽默风趣;

贝儿穿着天蓝色朴实农家姑娘的裙装在山野上歌唱,昭然若揭致敬《音乐之声》;

至于通往城堡那险象环生,暗黑恐怖,恶狼密布的氛围,俨然是经典恐怖片《惊情四百年》的情调。

歌舞片的背景本身就酝酿出一种喜乐狂欢氛围,令人目不暇接而迷醉。

这是体裁本身的优势,尤其对于一些对歌舞元素钟情的人来说,比如我。

虽然有一阵子,我恍惚昏昏欲睡,但是结尾贝儿在舞会上那一件纷扬点缀着杏花似的礼服令人美得一哗,堪称难忘。

其实,爱情常常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

我们对某个人,从最初的戒备,到渐渐地心动,再到后来的信赖,过程不会是一片坦途。

人心是复杂的,谁也不是清流,一瞥就能见底,总得经过许多的试探,许多的包容,许多的诚意,我们才能穿透一个人坚硬的皮囊,触摸到他温柔的内心。

她在城堡的天顶对他说,她渴望自由,但是最后,她又甘于回到他的身边。

我想起了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的一句诗:“我不知何为自由,除了被囚于某人的自由。”

能够自由固然美好,但是从来一个人独自来去,没有勇气与另一个人结盟与知心的自由,是最单薄而经不起考量与咀嚼的自由。

自由也应当是有边界的,为此自由才显得有意义。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渴望朝所谓的自由领域之外偶尔伸出半只脚的,寻找被庇佑的刺激感与新鲜感。

爱不是丧失了自由,而是你久而久之习惯了与一个人生出了许多瓜葛与牵绊的自由,是你逐渐容许有一个人占据你的心灵和生活的自由,是你心甘情愿“孤独地与一个男人在一起”的自由。

这是张爱玲的话,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极其恰切的。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向往漫无边际的星辰大海,不再沉醉在无可触摸的诗意远方里,而甘愿安安稳稳地停下来,那一定是因为你。

因为在你身旁,我听见自己的灵魂被小心安放的声音。

像一枝花,被轻轻地安置在盛着清水的瓷碗里,那样的安然无恙,那样的气和心平。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天上飘着蒙蒙雨。

我不知道看完电影,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我知道此刻他应该觉着瑟瑟发抖的冷,所以我们快步地走到公交车站。

一路上,经过了几树盛放得灼灼璨烈的垂丝海棠,他说,要是再开得收敛一点就好了。

有那么片刻,我居然错觉自己是走在忧郁而潮湿,雾气弥漫的伦敦,而身边的人,是我的影子,没有声音,像我自己一样坦诚。

他比我先下车,对着我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像看过的欧洲文艺片里的角色的样子,我静静地笑了。

半路上,折了一只白桃花,带去了咖啡馆。

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太文明,但是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分,请容许我片刻的任性,和片刻的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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