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时候,它确实言之有理,因为总有些人靠读书平步青云,抱得美人归,但是更多时候,不过徒然成了仕途不得志的骚客文人一场掩耳盗铃的精神自嗨。惨淡经营的生涯,越读越旧的经史子集,越守越冷清的寂寞空庭,捧一卷《聊斋》,与风情万种的狐妖花魁,来一场三生三世的云雨之约。她不求你金榜题名,无谓你家财万贯,甚至不要你貌似潘安,一旦爱上,便偷天换日,欲罢不能,非卿不可,感天动地。若得佳人,青天白日,相视嫣然,谁愿剑走偏锋,与世相违,赴汤蹈火?恰恰因为现实暗淡,命途多舛,所以才幻想得千娇百媚,仪态万千。读书人,在这一点上忽然“巧夺天工”,独树一帜,旁人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翻开一本书,便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书中人眉目传情,秉烛夜游,促膝长谈,不在话下。若一个人想象力实在有限,很难想到还有什么方式,能比读书更加经济简便地雕梁画栋、偷天换日。香港女作家亦舒,曾经为着岳华“低到尘埃里”,又是下跪又是哭求,在自己的小说里,不妨碍她塑造一个又一个独立自省、注重姿态到令人肉疼心碎地步的都市丽人;和金庸当仁不让的台湾武侠作家古龙,外貌欠佳,甚而稍嫌猥琐,但在自己的小说里,痛快淋漓地过了一段又一段“温香软玉”、“不可一世”的风流潇洒日子;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一生孤独终老,却在笔下创造出一段段令人目眩神迷、心心念念的美好爱情……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此中有真意”,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叫我想起一部至今依然是许多人心头的“白月光”的浪漫喜剧电影《诺丁山》。这部荣获第53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英国影片提名的电影,一度让人误会,自己瞥到了爱情最“真善美”的模样。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一个是好莱坞知名女星,住寸土寸金的比弗利山庄,一个是平凡普通的书店职员,喝一杯拿铁还要斤斤计较,与一个邋遢随性,古怪脱线的男人合住诺丁山一所窄小的房子。正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日子里相逢,就此改变了彼此的人生。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酒馆,她偏偏走进我的。是的,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书店,她偏偏走进他的。她不仅走进他的书店,还跟着他回家,临别时候有意无意地,给了他一个攻气十足的吻。“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两个人,兜兜转转,磕磕绊绊,最终比翼双飞,得偿所愿。谁说麻雀不能飞上枝头,灰姑娘活该夜晚十二点灰头土脸地躺进阁楼入睡?只要编剧脑洞够大,四十六七码的水晶玻璃鞋一样可以穿得无惧无畏。几十年前“坠入凡间的天使”奥黛丽·赫本和面庞雕像般立体英俊的格里高利·派克没能实现的夙愿,终于在英国一条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的街上“死灰复燃”,落地开花,枝繁叶茂。观众是冷静的,一个街谈巷议、闻名遐迩的女明星(还是奥斯卡影后),会如此大摇大摆地独自走在街上,还跟着一个见面不到一个小时的男人回家?就算这一切都合情合理,有几个女明星会弃绝俊朗英气的同行男友而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店员工?哪怕跳出舒适圈尝鲜也不至于谈婚论嫁的地步吧?不,观众内心就算有一千一百个疑问,编剧和导演一声令下,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观众倒不是觉得电影太恶俗虚假,而是呼天抢地,为什么这样的桥段,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别说诺丁山,就是在三里屯星巴克蹲点喝够三百六十五杯星巴克,也未必就能够得遇章子怡惊鸿一面。虽然那几首情歌确实动听到耳酥心颤,但《诺丁山》的故事和中国古代的《聊斋志异》没有本质区别。无论是女明星,还是狐狸精,寻常人有几个能有机缘遇到?遇到都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干柴烈火地相亲相爱,更是天方夜谭。这般胡编乱造,你不可以,我不可以,电影可以,文学可以。因为在这样一个庸脂俗粉都敢扯着嗓子指点江山、败柳残花都把自己当成月光爱人的世代,还有什么不可以?因为在这样一个爱情随时随地待价而沽,真心分分秒秒遭遇破功的世代,还有什么不可以?因为在这样一个“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人间春夏秋冬斗转星移,反正大家都在做梦,那就把梦做得再富丽堂皇一点的世代,还有什么不可以?就是便宜了休·格兰特,实现了一回雷佳音这辈子都未必能够如愿的“灰姑娘”之梦。正因为现实世界里,这样的故事,胎位不正,营养不良,所以才更加显得撩人。毕竟,世俗爱情的各种丑恶嘴脸,我们看得只有太多,没有太少。而同样稀罕得令人拍案而起的故事还有一个——当然,这个是取材真人真事。如果不是事先在汤唯和吴秀波的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2》里有所耳闻,我真以为这是一部柯南·道尔风十足的侦探小说。两个通信达20年之久的男女——一个住在美国纽约,从事写作,生活马马虎虎,饿一顿饱一顿,单身,性格大大咧咧的白羊座,一个住在英国,在查令十字街开一家售卖绝版藏书的书店。因为一封询问能否以合适价格买到珍贵难买的书籍的信,两个人跨越大西洋搭上线。一信即成,一信又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这一写,就是二十年。当中,圣诞礼物也送过,生活物资也送过,亲爱的也喊过,私人照片也赠过,但是,这么多年,两个人始终缘愆一面。虽然我并没有那么执着于认定,像后来由书籍改编的电影里渲染的那样,两个人其实彼此郎情妾意,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纯粹地由书结缘的朋友之谊,或者说得堂皇而高级一点——知音。但哪怕是友情,这些年风风雨雨,算得上“同甘共苦”过的,也应该见上一面的罢,虽然彼时交通不及现在便利发达,但是却也不至于此。要么是工作不顺,囊中羞涩,要么是时间关系,不能合辙。总而言之,一个是重度拖延症患者,一个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直到某天,英国男人弗兰克妻子的一封信,跋山涉水捎来了他因病去世的噩耗,她才如遭电击,幡然醒悟——“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或许这样令人唏嘘惆怅的故事,在那样的时代,并非独家绝版,但是在如今,想来凤毛麟角。想念一个人,就算天涯海角,也不过是一副手机,一张机票。时空的阻碍,早已不算一个问题,真正要紧的,始终还是真心。海莲和弗兰克之间,真心必是有的,否则何以来来往往、不辞劳苦二十年。现代人,多的是时间,宽的是空间,唯独缺乏的是真心。以真心稀薄的当代人,面对如此痴心的彼时人,怎不泪眼朦胧,情难自已?但正因为有这一番曲折,才成全了海莲·汉芙与弗兰克这一段催人泪下的惊世友谊,也成全了查令十字街84号这一处直到如今依然让人心心念念的文化风景。有了这样两个堪称“传说”的故事作陪衬,谁还敢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根本自己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天上就能掉下一个林妹妹。管她是来还泪的还是买书的,总之寂寞荒芜的生涯,就此平添多少午夜梦回,曲折旖旎的回忆。哪怕生活再一片狼藉,内心依然能够打扫收拾出一片清净地,那里落英缤纷,朝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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