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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读西西的《哀悼乳房》 ，一步步陷入一个患了乳癌的女人的内心世界。 跟着她一起去游泳池，一起在淋浴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边乳房上有小块的硬团，一起去医院接受医生的诊治，一起用一个病人的眼光去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我的心里，没有感同身受，没有惶恐，没有抑郁，没有绝望，也没有解脱。 我只是一个读者，我不是西西，我不是安吉丽娜·朱莉，我甚至不是一个女人。 如果我是这样的自己，该怎样坦然自若去拥抱爱情？ 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电影，叫作《梁山伯与茱丽叶》 ，主演是吴君如和吴镇宇。 看到吴君如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以为又是一部无厘头的喜剧片，毕竟「男版周星驰」的名声也不是凭空而来的，但是看完电影，我眼眶润湿。 吴君如扮演的是一个十分平凡，却也十分特别的角色——一个因为疾病失去一半乳房的女人。 她将胸罩放在抽屉里，其中一瓣贴着茸茸的棉球。 她的身体是残缺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乳房是她自信的一种来源。 这一半的遗憾，外人或许无法了解，但是日日夜夜心知肚明的自己，面对着一半的荒芜，寂寞苦涩，浓淡深浅，不为人知。 因为身体的残缺，所以灵魂也慢慢生出缺口，久而久之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爱人。 那个亡命天涯的男人，为了抵偿因欠款而招致的灾祸而替黑帮老大抚养他和情人生下的孩子。 他们两个人因为一个孩子牢牢结合在一起。 日久天长，两个人产生了情意。 他喜欢她，虽然并不善于表达。 他知道她的缺憾，只是没有说出来。 她不知道其实他早已知道，于是褪下了自己的衣裳，也即是说，将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卸下，只等着命运——眼前的这个男人给出最后的裁决。 一个只有一边乳房的女人，在那一刻，赤裸裸地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等着他的回音，内心一片苍茫冷寂。 西西有一篇短篇小说，叫《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 ，书里反反复复如念咒语如泣如诉如自我安慰顾影自怜般地重复呢喃着一句话——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也许是不适合恋爱的。」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走在人群中，和别人并无什么不同，没有少一只耳朵，亦没有多一根手指，没有天姿国色，亦不会鼻歪眼斜。 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只因为做了一份给死者化妆的职业，所以常常在和男友开诚布公自己身份的时候，遭遇一幅大惊失色的面孔，以及一道魂飞魄散仓皇逃走的背影。 她没有错，她只是不像他想象中的，健康明朗。 如果朱丽叶和梁山伯指代的是吴君如扮演的女人和吴镇宇扮演的男人（只能如此） ，那么朱丽叶是幸运的。 因为当她褪下衣衫，展露自己颓丧怪异的胸脯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神色惶恐，退避三舍。 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说： 「等我回来吃晚饭。」 朱丽叶是不幸的，因为当她沉醉在开始一段新的旅程的甜蜜与希望，接受一个男人发自内心的真诚爱意的时候； 当她做好了饭菜，静静地守着门等着他归来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的魂魄在马路上狂奔，像是热情洋溢地奔赴全新的生活，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正痴痴地守候着他。 他答应她的，要陪她一起吃晚饭，他不能食言。 又或者，从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有带走那一把钥匙，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一去是风高浪急，是杳无音讯。 在人间，最后的一点唯美，是他给了她，那惊鸿一瞥的一点希望。 那也至少是在惨淡的生涯里，绚烂皎洁的一点闪亮。 她曾被爱过，以这样山河破碎的流年与肉身。 陈奕迅有一首歌，叫作《打回原形》，大多数人会喜欢那一句「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我固然也喜欢，但是更中意的，还是那一句「愿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尘世间的男男女女，没有谁是完美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渴望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大多数人终究难免悻悻而返，因为这种称心如意，有时候对于对方来说，就是一种勉为其难。 每个人都想因为对方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但是抱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华丽变身，由青蛙变成王子，由灰姑娘蜕变成公主。 大多数人，该灰头土脸还是灰头土脸，该钻牛角尖还是钻牛角尖。 有些创伤，有些缺乏，只能暂时掩饰，却始终存在。 少了一半乳房的女人，做尸体化妆师的女人，还有遭受过性侵因此心理留有阴影的女人…… 许许多多的女人，许许多多的男人。 在回忆里积重难返的男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威武刚强的男人，每个人都拖着自己的暗影，抱残守缺地活着。 他们或许就在我们的身边，我们只是从来不曾发觉。 如果当真遇到了，大可不必张皇失措。 如果不能够深爱，请静静悄悄地离开，你会获得原谅。 如果你发现，她的缺点也是一种可爱，或者说，她的缺点之于你而言，并不张牙舞爪，那么请好好珍惜，因为敢于流露，已经是她最情难自已的一点真挚。 那是最脆弱的时刻，那是最无畏的时刻。 那是月光落满身的时刻，也是黄叶自萧瑟的时刻。 在人生的路上辗转辛苦，渐渐无意于去粉饰太平，去刻意讨好，在任何关系里都只愿意袒露最真实最质朴的自己，愿意留下的，值得留下的，终究会留下，不必声色俱厉，不必委曲求全。 一步一步，反而走得踏实而坚定，少了左顾右盼，少了落花缤纷。 洗衣机的声音，类似某种哽咽喘息，时而急促，时而钝重，声声在耳。 楼下一双男女发生争执，在静夜里听来，十分惊心动魄。 不知道这夜凉如水的人世，他们有什么瓜葛和故事。 我想起今夜的地铁站，那个紧紧捧着长方的紫色礼品盒的男孩子，那样小心在意，那样诚惶诚恐地，在人群中挪移，脸上有种爱的荣幸与虔诚。 我想着，他心里藏着的，该是一个受到眷顾的女子； 我想象着，她收到礼物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泪眼朦胧，会不会手足无措； 她知不知道这份礼物的前因后果，是生日，结婚纪念日，是恋爱纪念日，还只是男孩子升职加薪的缘故？ 啊，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啊，重要的是，那一刻，站在身前，共同沐浴那爱的荣光的人，是你—— 一个并不完美，却愿意为我小心翼翼，春风荡漾的你。 我想起，某一次我们在地铁站分别，快要进闸口，我才恍惚想起来，自己的交通卡余额不足，只得尴尬地绕回去，多走了一段冤枉路。 我回头，看见你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的局促，看着我的窘迫，看着我时不时的傻气，你等在那里，而我只是浅浅地笑着。 那一刻，我想你是爱我的；那一刻，我想我是爱你的。 就算我有一千一百种彷徨，你有一千一百种寡淡，但在你我心中，总有第一千一百零一道光，将彼此通往对方心路上的迷雾照亮。 两个凡夫俗子站在一起，拥抱对方的暗影，何其有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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