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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有你踪迹的万丈红尘里回来，我从离你千山万水的秋高气爽里回来，我从一路芬芳馥郁的桂花香里回来。 关起门，拉上窗帘，没有阳光，没有音乐，没有多一丝一毫的噪音，房间里氤氲着一室的桂花香气，这就是我喜欢的味道，这就是我偶尔想要一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的日子。 我诚然也想做一个本本份份，规行矩步的成年人，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无关于己的事不听，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吃，遥不可及的人不爱，但是看见灼灼其华，开在枝头，寂寞芳华的桂花，闻着那一阵一阵如烟似雾，令人灵魂沉沦的香氛，却又情不自禁地靠近，情不自禁地摘下一枝，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句令人着迷的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虽然写诗的她，不一定是她，虽然她指的花，也不一定是花，虽然我不能渴望它长久，甚至不能够指望，它能够香到下一个昼夜，但是此时此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桂花的香，是馥郁的，甜美的，干脆的，亲昵的，是脂粉扑得香艳的美人，有些富贵气，绫罗绸缎，华贵端庄，摇着纨扇，坐在那里细细密密地觑着你瞧，眼神里有些轻浮调笑之意，是红楼里的凤辣子，是后宫里的年世兰。 如果落在沈三白的妻子芸娘鼻端，她大概是要揶揄这香味好似胁肩谄笑，有小人之态了。 不似荷花，让人蜿蜒探寻，若即若离，太过高洁淡雅，如在水一方，患得患失，总有些缥渺，不够真切，是屏风上的美人，消瘦的，如月色澄明皎洁，着素衣，依稀看得见眉眼，捕捉一分悠远的诗意，水面的清雾神秘着她，庄严着她，神圣着她，是遗世独立的仙子，是洛水里的女神，是所有古文人梦所依的归宿。 遗世而独立，清水出芙蓉有清水出芙蓉的好，冠盖满京华，花重锦官城有花重锦官城的好，没有谁更应该被歌颂，奉上神坛，或者谁就应该被鄙夷，视作凡俗。 烟火人间，遇见一花一木，一石一月，都是彼此山长水远，最恰如其分的样子，缘分使然，无须苛责，要么静静欣赏，要么静静离开。 我将这一缕秋色，从尘世间偷回我的憩所；我在一枝袅袅花影里，绵绵地入了梦，梦得好深好深，梦得好远好远。 梦到走在重重宫阙里，寻找一扇窗，那里有人幽幽讲着故事，而头发花白，他说他在痴痴等一个人，告诉他秋天已深沉，晚风渐凄迷，为何心上人，还迟迟不来，他说那时年轻，他迷恋红尘，一颗心，不愿停靠，直到所有繁华，都成旧梦，直到天下起了雨，而我醒过来。 而其实，最初的时候，我只是想去山里看秋色的。 只因为王摩诘诗里那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景象，是我如游子思故乡般的心之所向，我曾经在W的镜头里看到，那时候她在大兴安岭，午后的光影里，茂密的树木披上了金黄的彩衣，虽然只是隔着屏幕欣赏，已经心旌摇荡，无法平静。 这样的风景，在相对往南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是见不到的吧，所以只能空自叹息，就像那个一言既出，就淹没于唇齿，消失在岁月的约定。 本来，我想过去北京，看看这时节香山的红叶，结果那边的朋友说，如果不到十月末，千红竞艳的画卷，大抵是欣赏不到的。 这一切的一切，天时不对地利，地利不通人和，使得这一念执着，终于只能推送到来日方长。 不辞辛苦，想念起山里的秋色，还因为在蒋勋的散文集《此时众生》里，读到那句话—— 「我平日究竟在听什么？我还听得见松间的风声吗？」 除了手机震动的讯息声，除了来来往往的汽车轰鸣运作声，除了三言两语的絮絮叨叨声，我们还听得见松间的风声吗？ 这个问题，我在问你，同时也是在问我自己。还记得有一年夏天，在山里的竹林深处，一个人兜兜转转，慌不择路，忽然听见漫天的簌簌声，我还以为是繁星雨落，却原来只是一场清风来过。 我刹那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是凝定住，像断了魂。原来尘世间，还有这样一种「风韵犹存」，我只仿佛是忽然悟道参禅，只感到无声无色，无你无我。 纸醉金迷给不了我的，灯红酒绿给不了我的，情海浮沉给不了我的，恩恩怨怨给不了我的，这几秒钟的风声，却无私慷慨地赠予我。 人在世上，还何必苛求太多，所有的一切，只有这风晓得，也只会被这风带走，就连貌美如花的斯嘉丽，最终亦不过徒劳叹息，随风而逝，唉，随风而逝，还有什么不能割舍？ 就是蒋勋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问，叫我恍然醒悟，我们似乎离自然天籁的气息，太远太远。 谁叫我们太过渴望在尘世间扎根，所以忘了缓下步伐，去过问过问自己的灵魂： 「你的脸上，是不是沾满了太多的灰尘？」 尘世间，早已没有了耳根清静的世外桃源，但其实，世外桃源就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不必效仿武陵人，沿着溪水前行，浑忘路之远近，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等待一场柳暗花明，只需暂时抛却身外物，一个人，去山里走走，看看夹道的花，看看深秋的树，或者坐在窗前，静静听一场雨，看水面的漪澜，一圈又一圈。 虽然，没能欣赏到王维诗里的画境，但是我撷了这一枝桂花回来，大概也算是不虚此行，那梦境里参差不齐，层出不穷的秋色，谁能说不也蕴藏在这一枝独秀，这一脉馨香里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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