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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鼠年已成过眼云烟。 一个人在北京，年味自然清淡许多，如果不打开手机，也只觉岁月等闲过。 看书到转钟、午后才醒来、简简单单一顿饭食，也不觉歉仄。 在家自然不一样，哪一天洒扫庭除，哪一天张贴对联，哪一天走亲访友，都有讲究，轻易不能越矩。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日子承载着各自的使命，人们“因循守旧”，乐在其中，秩序井然，岁月静好。 在这些时候，人们分外惺惺相惜，彼此见面寒暄，不必多言，心领神会。 像是忽然间，柳暗花明，每个人对生命，多出许多明白。 或许这也是人们钟意节日的缘由。 因为祖先的血液躺在我们的肉身里，祖先的叮咛萦绕在我们的耳畔，教会我们，如何去“过日子”，而不是许多时候“举目无亲”、营营役役地kill time。 时间，忽然凸显出它至真至纯的美感。 当我在说怀念节日气氛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说，怀念那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棋盘威严、落子无悔的静定与安然。  前几天在望京和朋友玩剧本杀——《艺伎回忆录》，反串扮演了一个过尽千帆的“妈妈桑”的角色。 这个角色的定位，比较像《艺伎回忆录》原著里的小百合，多年之后，在书中记下那些云蒸霞蔚、滚滚红尘。 深爱过一个人，经历过失去，也见证了太多人的悲欢离合。 比起过程当中的嬉笑怒骂，更让我着迷的，是角色扮演这件事情，是每一场被安排任务的那种迫切与淡定。 知道自己要保守一个秘密，知道自己要捍卫一个人，于是排兵布阵，于是步步为营。 于是少了许多的心不在焉，少了许多的词不达意。 这种眉目清晰，明明白白，像是无序生涯里的解药，让人瞬时间心清如磬。  02| 最近把张爱玲的《重访边城》翻出来读了一遍。 此“边城”非沈从文笔下的“边城”，那种青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的纯真惝恍诗意，向来是张爱玲稀缺的美感。 她终究是年纪轻轻说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的女人，从前如果是故作沧桑，后来自践预言，彻彻底底地“满目山河空念远”，再也不能够赤裸裸地纯真。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明晃晃地幸与不幸，因为她和童年的关系，始终隔着一臂之遥——就是这一臂之遥，隔得碧海青天夜夜心。 看她生怕有朝一日覆水难收于是辑录成册的旧照，有她幼时的模样，虽然是童颜，但对着照相机的眼神，已经有了衰飒的意味。 很难叫人不唏嘘。 而在《羊毛出在羊身上——张爱玲谈<色戒>》这篇“自证清白”的文章里面，再一次和王佳芝这个称得上悲剧性的人物狭路相逢。 是要到成年之后，才慢慢品味出《色·戒》这篇小说的好处，少年时期始终眷顾《封锁》——那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落寞苍凉。 经历过世事蹉跎，设身处地地爱与被爱，和尘世间的因缘和合过招，便懂得冯翠远与吕宗桢这样的故事，太“高不可攀”、“不染纤尘”。 反倒是王佳芝对易先生的那种暧昧难测、晦暗凶险、情不自禁、无可奈何，才分外贴合了有情众生痴痴怨怨的模样。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得再清楚没有。 易先生带王佳芝去挑钻戒，一颗鸽子蛋让王佳芝情难自已，本来是带着任务在身，危急之中泄露军情，易先生一叶知秋，逃出生天。 王佳芝“临阵叛变”，自食其果。 李安的电影用情至深，以几出床戏让王佳芝幽邃的内心渐渐浮凸，让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面对她的失控能够多出无穷的懂得。 但是在张爱玲的小说里，尴尬而残酷地留白，让人不得不错觉这不过只是一个因为飘忽的爱与实实在在的物质昏了心神的女人。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忽略掉了一个重要的细节——王佳芝的表演欲望。 她不能够明白在家国大义面前，与敌人周旋的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吗？未必。 但她更无法自拔的是，一次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超脱升华的机会。  这种机会，来之不易，弃之可惜； 这种机会，话剧给了她，易先生给了她； 这种机会，让她不再只是一个没有性经验、没有成就感、空有一副姿容的女学生。 何况，她扮演一个心机深重、美艳神秘的妇人，扮演得那样好。 她简直是如鱼得水，所以演了一场再来一场，演完之后还意犹未尽，整个人心里的污垢仿佛顷刻间被洗涤——那些庸常乏味岁月积累的尘埃。 她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生命的切肤之感，前所未有地浓郁，为之昏一次头好像也无可厚非——哪怕这次昏头意味着末日。 人生如戏，她不会是第一个“入戏太深”的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们为之闻鸡起舞的爱情，有多少不过是因为悦慕着在对方面前那个活色生香的自己？ 前所未有地被珍视、前所未有地被偏爱，自我忽然间膨胀到无穷大。 怎么舍得不感激那个如此诚心诚意同台演出的对手？ 生命很无聊，人生很惨淡，忽然有一个人朝你走过来，满含深情地告诉你—— You deserve to have much more wondeiful things——beyond your imagination。 人生如梦，何必醒来？ 把鸽子蛋等同于爱情的女人并不比把卡地亚手镯或者外滩江景房当作爱情的女人愚笨几分。  从女学生到女演员，再到情妇，这一次次的洗礼与跨越，也让王佳芝对于“活着、演着、爱着”这些事情，有了更深的遁入与领悟。 生平第一次，有了情怀、有了使命感——虽然这种种情怀与使命感，润物细无声地转换，但那也是从一个舞台到另一个舞台。 生命好像忽然变得斑斓、变得深入、变得独具质感。 在这场戏中，她获得了重生，获得了主动权，获得了活着的动机。 易先生，徒然扮演了“画龙点睛”里的那只眼睛。  03| 写了这样许多有所谓无所谓的话语，自己都觉着惊讶。 我们或许不能够理解一个女人蓬勃的表演欲，但我们每个人都切身体会过空虚的压迫。 有工作可做还是好的，可以暂时排解，停止胡思乱想，忽略时间的棱角。  工作之外的时间，举头望明月，低头抠脚，六神无主的大有人在。 如果无聊是一种病，许多人早已病入膏肓。 哪怕生活当中有千百种消遣，但人内心深处的空虚依然刻骨铭心。 或许正是因为生活本身的无序和浅薄吧。 无论是看电影、逛街，还是泡酒吧、约饭，这些所谓的消遣都只能是暂时的。 电影会结束、一条街会走到头、酒吧会打烊、饭局会散场，最终我们依然要面对那个曲终人散、灯火阑珊处的自己。 要是没有过热火朝天、灯火辉煌还是好的，正是因为有过所以才会暗自伤神、恋恋不舍。  而且电影终究只是电影，看完一场电影又如何？并不见得能够立刻破茧成蝶。 我们始终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始终无法看清，到最后我们终究要走向什么。 死亡自然是唯一的答案，但在这之前，还有那样漫长的一段时间。 在这样的紊乱与寂寞当中，我们一边打发时间，一边被时间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们告诉自己时间是宝贵的、可一而不可再的，我们一边看着时间荒漠般的形态如散兵游勇，精疲力尽。  我们何尝不愿意有一个人告诉自己—— 这是你的人生剧本，这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是你要走的一条路。 你可以选择一板一眼，你也可以选择剑走偏锋。 只是这结局，终究你自己担待。 总好过自己，东一杵子，西一榔头。 我们太多人的缺乏安全感，归根结底，也是这种不知前途在作祟吧。 所以，每天醒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做这一切事情的意义何在，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04| 但我们终究活在现实当中，迷茫困顿、跌跌撞撞、一边寻觅、一边领悟，这是宿命。 我们依然要在摩拳擦掌地与时间的抗衡中走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欣赏自己的风景，感悟自己的冷暖，承担自己的得失。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我们依然不可能轻而易举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浓情蜜意、平安喜乐。 我们依然会时不时地感到空虚、颓唐、沮丧、消沉。 但明天总归是新的一天。 只要努力耕耘，哪怕不能够十全十美，得到七八成，已经值得嘉奖。 那么，新年在即，愿你在过去的一年有所眷恋，有所得着，愿你一步一步靠近那个理想的自己，愿你求仁得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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