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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华/我的母亲我的妈(散文)

 河南文学杂志 202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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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我的妈

张小华

       孔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莎士比亚说,容忍是最大的智慧。

       孟子对忍耐的解读更加深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中国人向来能忍——卧薪尝胆的勾践、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忍廉颇讥讽的蔺相如、得江山的司马懿、缓称王的朱元璋、韬光养晦的刘秀、装疯卖傻的孙膑、忍辱负重的司马迁……他们用亲身经历告诉后人,决定人生成败的关键正是常常被人们忽略的品质——忍耐力。忍耐让生命没有不可承受之重。

       我的母亲没有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些。可她的前半生一直在辛苦和忍耐中度过,较之能忍的先贤们毫不逊色。

       我姥爷是个本分的小生意人——卖馒头。我姥姥是个封建思想严重的小脚老太太,对孩子过分严厉,缺少母性的温柔,加上我母亲已是第四个孩子,早没了期待和惊喜,稍不顺心,抬手就打张口就骂,以至于母亲每次回忆姥姥总爱用“有点儿恨她”来形容。我大舅老实木讷,二舅刚好相反,脾气怪得很,成天没个笑脸,鸡猫狗见着他像见着阎王一样,唯恐避之不及。母亲活在二舅的“淫威”之下,战战兢兢,唯命是从。

      母亲是个极其聪慧的人。那年秋后,家里来了两个收花生的小贩,免不了讨价还价一番,母亲嘴里念念有词:一斤花生出六两半仁儿,花生一块七毛五一斤,花生仁儿一斤三块四,一斤花生剥成仁儿能多卖——四毛六。我惊呆了,找根木棍儿在地上划拉半天,彻底崩溃(我当时正读初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类似的“数学题”不胜枚举。哪个不良商贩想哄骗母亲,简直比登天还难!

      “恨恁姥姥!我那么想上学,偷偷跑去学堂,人家上课,我趴在窗户上听,三个月,记住百十个字,我比谁都愿意学,觉得学习是世上最简单的事。一天,恁姥姥举着藤条把我撵回家,说女孩儿读书没有用。”母亲每每说起,尽管心平气和,可神情里分明深藏着不可名状的东西,哀怨的面容让人心碎。于是,我脑海里经常浮现那个画面——一个趴在学堂窗户上聆听的小小身影——是我可怜的母亲!

      难以置信,母亲居然要过饭!1958年至1962年,河南大旱,颗粒无收,史称“三年困难时期”(何止三年)。实在顾不住嘴了,姥姥带着我母亲挤上了南下的火车,来到南京近郊,这里好歹有红薯充饥。姥姥给一户人家纺花织布,主家只管大人不饿肚皮,到了饭点儿,母亲(八岁)必须自己出去讨要。母亲讲述这段经历时兴致勃勃,丝毫不带悲观情绪:“临村儿有个女孩儿,俺倆一般大,只要我往门口一站,她马上拿着吃的跑出来,俺俩能玩一整天……心里一直感激她,想过去南京找找她,没名没姓的,上哪儿找去?!”

      两年后,灾情稍稍缓解,母亲和姥姥终于回到家里。

      姥爷重温旧业,每天凌晨三点起来揉面蒸馒头,馒头出锅,天刚麻麻亮,母亲推起独轮车,姥爷跟在身后,走二十几里坑坑洼洼的土路才到镇上。馒头卖完了,日头已西沉,再买半布袋麦,踏上返回的路。吃过晚饭(卖馒头不吃馒头,只能吃次面野菜窝窝),姥爷把麦倒在石磨上,姥姥推磨,母亲箩面、发面,一直忙活到深夜。凌晨三点,姥爷起床了,重复头一天做过的事。我问过母亲:“累吗?”母亲笑着说:“独轮车不好推,费力还容易翻,后来有了架子车,倆轱辘多稳当呀!拉着一路小跑,跟飞一样,那是真高兴!”哎!安逸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母亲“拉架车的快乐”,我想象不到!

      再后来,姥爷生了严重的肝病,卖馒头的营生几乎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大姨出嫁了;大舅结婚另过;姥姥竟然发慈悲让小姨念了小学;二舅偶尔也干点儿活儿,全靠心情。大舅好脾气,偏偏娶个厉害媳妇,大妗人不坏,只是存不住气,吵架上瘾一样,一吵架,妹妹长妹妹短祖奶喧天地骂。母亲开始不适应,占了能忍,日子照样过。

      我长大后和母亲聊过关于青春的话题,好奇她究竟有没有过爱情,母亲总是笑称自己长得丑——圆胖脸,齐耳短发,身高体健,皮肤稍黑。母亲温柔贤淑谦虚礼让,要我看,美着呢!丑从何来?

      父亲尤其憨厚,比母亲大三岁,在二十五岁那年迎娶母亲过了门。二人性情迥异,话不投机,搁现在无论如何成不了。我问过母亲,母亲说:“见面(相亲)那天,一搭腔,就知道恁爸是个缺心眼儿。”此言不虚!让爸去解答开头那道数学题,门儿都没有(我随我爸)。怎么就成了一家?那时候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爷爷、大姑、父亲和叔叔都吃着商品粮,在外人眼里,母亲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母亲来到这个家,非一般的能干。简短地说,母亲当过八年生产队队长,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劳动能力!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无所不能。父亲和爷爷常年在矿上工作,家里家外,本该男人干的粗活累活,母亲样样精通,耕田耙地、灌溉施肥、家畜饲养、搭窝垒灶、修理农具,我甚至相信母亲可以闭着眼睛在一个小时内拆装一辆自行车或者一台潜水泵。常年的劳作改变了母亲的身材,早如男子一样强壮了。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嫁过来不久,手工活儿便赢得全村妇女的追捧,纷纷来家里讨鞋样儿,只要说出尺码,母亲找来旧报纸,三下五除二就剪好了。后来,我家买了村里第一台缝纫机,母亲又成了免费的裁缝,刚入冬,家里布料成堆,有人干脆等在边上,明着陪我母亲聊天,实则想早点儿穿身上。做得了,母亲还要打开煤火烧热熨铁,把衣服烫得平平展展。“客户”满意而去,母亲双手冻得红萝卜似的。母亲也曾暗地里叫苦不迭,可经不住赞美,人家几句好话,她又乐此不疲了。如果硬说有好处的话,大概是那些零碎布头,拼拼凑凑,变成我们姊妹几个的花书包。

      爷爷退休回家了,母亲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爷爷定是曹操转世,性情多变,不可琢磨,刚刚还艳阳高照,下一秒就电闪雷鸣。爷爷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母亲一连生了三个丫头,成了爷爷的灾难一样。母亲处处小心翼翼,怎奈爷爷随时杀鸡儆猴(拿家畜家禽撒气),母亲正是那只可怜的猴子。母亲又怀孕了,第五个月开始,计划生育小组天天堵在家门口……母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默默忍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弟弟呱呱坠地,母亲的“好日子”才算又回来了!

       爷爷乐滋滋地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又亲眼目睹我母亲的不易,终于熄灭了火气,变得越来越温和。一日,爷爷把村里德高望重的高老师请到家里,大吃大喝之后,爷爷问有没有办法登报表扬一下儿媳妇。高老师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华的妈这人,比男的还能干……”我母亲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红着脸坚决反对,说:“叔,可别提了,没有文化,不出力还能干啥?”

       在父亲眼里,母亲并不完美,甚至可恶极了。

       那是1993年5月8日,平顶山十一矿发生瓦斯爆炸,死亡49人,震惊全国。事故发生在1时22分,我父亲是2时30分的班,幸运躲过一劫。父亲在收秋时回了家,免不了和母亲说起那场事故。父亲说:“我就想知道,你听了是啥想法?”母亲正忙着晒花生,脚手不闲着,随口一句:“没啥想法。只要矿上不来人,就证明你没事儿。”父亲外号“大眼张”,这一刻,眼珠子更大了:“哼!没啥想法!你就这样对我?我在你心里还算个人吗?”母亲万没料到父亲如此生气,只好笑着改口说:“想听我说啥?你教我吧。”父亲狠狠摔了手里的扬叉。别扭十多天,父亲在一个清晨不辞而别,默默回了矿上。

      许多年里,只要俩人磨嘴,父亲必定拿母亲那句“没啥想法”重新加工定义一番,母亲无可奈何,只得一次次低声下气“认罪”,委曲求全。一次,父亲突然提出离婚,非离不可的架势。好在母亲能忍。母亲说:“不忍,早就过不成一家人了。”

       父亲退休了,母亲也老了。

       一天夜里,父亲拨通我的电话,泣不成声,只听清一句:“快来,恁妈有病了。呜呜呜呜……”大半夜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我开车飞奔过去。不远,就五分钟车程。父亲等在门口,低低呜咽着,像个孩子。

       母亲康复得很快,十几天便出院了。父亲一改往日态度,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母亲身体里的病魔似的。一日,一家人正吃晚饭,我悄悄对母亲说了父亲大哭的事。母亲笑了,脸上飞过些许难得一见的羞涩,轻声说:“没出息,不像男子汉大丈夫。”毫无预兆,母亲突然对父亲说道:“矿上出事那年,你是平安回家了,我高兴才跟你开玩笑;你要是真回不来了,我会带大四个孩子,为倆老人养老送终。就这想法。”父亲低下头,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了,烟雾缭绕,正好用来掩饰他满目的热泪。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用并不惊天动地的付出和忍耐换来身边所有人的幸福。如今,母亲已步入晚年,生活清闲安逸,好名声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正好印证了卢梭的名言:忍耐是痛的,但是它的结果是甜蜜的。

     张小华,女,浙江金华市人,原籍河南开封,北京小小说沙龙会员。2018年开始投稿,有散文和小小说数十篇发表在金华晚报、唐山文学、新老年、大观东京文学等报刊杂志以及金雀坊、活字纪、桥头文学、中外精短文学、浙江小小说等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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