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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尹振亮/山村脸谱

 河南文学杂志 2021-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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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振亮

“城里人套路深,山里人故事真。”老屋隔壁的满娘和村里的好多老人都说过这句话。

满娘命大,生养“三条枪”,个个雄得响叮当。老大在镇上办公司当老板;老二跟随市委大领导,文章写得一大筐;老三听说在深圳华为公司搞科研,纸(钞)票多得像菜秧。孩子们要她进城享福,她总是撇下那句话:腰骨坐不住,嘴巴懵得难,还冇得坐在村里的井边扯谈爽。死活就是不肯进城去,恐怕在抬头跌帽的高楼底下砸伤了手和脚。

行走在湘南,虽少有湘黔贵川的奇山丽水,但我老家人,群居在山窝、山坳和田野间的独特生活方式,却让人留下了许多鲜活存储的记忆,一张张灿若山花的脸谱像春天的桃花,秋季的茶花,绽放在村前屋后。




“半边胡”

俗话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我的老家就有一位被村民戏称为“半边胡”的汉子。“半边胡”的嘴唇上,不像别人,要么满口络腮胡,要么整齐地贴在上唇,而他,一边长得像枞树林满口青须微翘;一边长得像沙漠里的植物,“星星点灯”。他的“半边胡”的雅称,因此而得名。

“半边胡”名叫武威,我一直叫他武威大叔。他的身膀长得似村口的松柏,直溜溜的,讲起话来有点沙哑,像中央电视台的某位主持人,武威大叔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他讲话很有条理,天生有种当领导的范儿,且满口的“之乎者也”。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那山村老家,村里除了过年过节能看上几场电影、戏曲、话剧外,村民一年到头,就是坐在村中的井水边,聚集一坨,扯家长里短,聊风花雪月。

记得是在一个夜空晴朗的盛夏的晚上,村支书和武威大叔早早地来到井水边。武威大叔穿着一条草绿色的肥大短裤、一件白色背心,手里拿着一沓报纸,眼睛不停地在扫视了前来井水边的社员。等村里的社员围聚得有一定数量了。村支书则站上一块高突的石头,扯开喉咙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各位社员同志们,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按照人民公社领导的要求,从今天晚上起,武威同志就是大家夜校的教员,由他教大家识字、学文化,大家吃了晚饭后,就到井水边上来,大队部也不在另外发通知了。听清楚了没有?”

那夜之后,武威大叔就真的像木板上钉钉,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夜幕漆黑,他都早早地来到井水边,或拿几张报纸,或拽几本教科书籍,很耐烦地教社员识字、学习。武威大叔当教员,不像正儿八经的学校老师,他只要嘴巴皮一撅,“半边胡”一翘,就会把那些陈年老酒般的“野史”“野味”的生活故事喷出来,把社员们的胃口像现在的吊灯一样,吊得一闪一闪的。特别是讲历史故事时,武威大叔一身扭动,歪头摆脑,口沫在空中飞,手脚在人前舞,恰似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在街头说书一般。

武威大叔讲匡衡凿壁借光的故事时,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就像他身后的井水,汩汩而来:西汉时期,有一个特别有学问的人,叫匡衡,他小把戏时,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读书,他偷偷凿穿了邻居家的墙壁,借着从隔壁射进来的一把烛光,天天捧着书读呀读,后面,感动了邻居,在大家的帮助下,小匡衡学有所成。在汉元帝的时候,由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推荐,匡衡被封为郎中,迁博士……武威大叔,说着低下头去,捧着一位与我同龄的小朋友,贴近他的脸,怪腔怪调地说:“记得哦,作神读书,以后当大官,做大事去。”逗得围观群众哈哈大笑。

久而久之,武威大叔在村中井水边讲故事成了一种常态,村民每晚都会像学生上课一样,或背条竹椅,或拿张方櫈,提前来到井水边等候。若是大夏天,有些男人家干脆就脱下身上的麻拐仔汗衫,垫到地上,盘起腿,悠游自在地听着武威大叔讲故事,或者“吹牛皮”。

记忆中,武威大叔讲过南宋军事家、民族英雄岳飞精忠报国的传奇故事。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嘴巴皮一撅,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胡须捋了捋,随即便学着老家的湘昆剧唱词,叫起来:岳飞呀,生逢乱世,自幼家贫,在乡邻的资助下,拜陕西名师周桐习武学艺,期间,目睹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萌发了学艺报国的志向,克服了骄傲自满的情绪。寒暑冬夏,苦练不辍,在名师周桐的悉心指导下,终于练成了岳家枪等一身好武艺,并率领王贵,汤显等伙伴,加入到了抗金救国的爱国洪流之中。1126年,金兵大举入侵中原,岳飞主动请缨参战。传说在岳飞投入战斗之前,,姚太夫人把岳飞叫到跟前,说:“现在国难当头,你有什么打算?”“到前线杀敌,精忠报国!”岳飞坚定地说。姚太夫人听了儿子的回答,十分满意,“精忠报国”正是母亲对儿子的希望。于是,她决定把这四个字刺在儿子的背上,让他永远铭记在心。岳飞解开上衣,露出瘦瘦的脊背,请母亲下针。姚太夫人问:“孩子,针刺是很痛的,你怕吗?”岳飞说:“母亲,小小钢针算不了什么,如果连针都在怕,怎么去前线打仗!”姚太夫人含着泪,先在岳飞背上写了字,然后用绣花针刺了起来。刺完之后,岳母又涂上醋墨。从此,“精忠报国”四个字就永不褪色地留在了岳飞的后背上……说到这,武威大叔竞像一位老父亲痛失了孩子一样流出了眼泪,鼻子酸溜起来。场下的群众也都瞪大眼睛,吼起来:“好,讲得好,讲得好。”掌声响起。

除了讲故事,讲历史,讲传奇人物外,“半边胡”武威大叔有时也调换“口味”,给我们讲些滑稽好笑的段子、野史、人文之类的,令人啼笑皆非。

记得有一天在讲“王八蛋”这一俗语时,他故意拉长脸,手指着跟前的人群说:“谁愿意当'王八蛋’?你、你、还有你?”大家见他的手指指过来,都像见到“瘟神”一样地躲闪逃避。这时,“半边胡”大叔“嗯嗯”,干咳几声,手捋一把嘴唇上的胡子,很正经地讲给大家听:“王八蛋”其实是个正义词,它的愿意叫忘八端 ,叫忘记八端。古代时,“八端”是指“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我们中国封建社会时受表彰的八种德行。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又围拢过来,侧着耳朵听他讲。

见人群又围拢过来,他习惯性地又捋了下“半边胡”,再干咳几声,接着说;这八端指的是做人的根本,忘记了这“八端”也就是忘了基本的做人准则。可是后来却以讹传讹,变成了“王—八——蛋”。说到此处,他给村民做起“鬼脸”,逗得群众前俯后仰。我们一群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听到大人们都在笑,也放开喉咙“你是'王八蛋’,你是'王八蛋’”地叫嚣起来。

 那些年里,“半边胡”武威大叔在村里人眼里,不仅是位“开心果”,而且,大家都十分佩服他的才智。他没读过几年的书,却能活灵活现地讲述刘伯温神机妙算,上下五百年;张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病”字;秦始皇完成千古霸业,一统六国等故事。他能解答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猪狗养的;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武大郎上墙头——上得去,下不来;土地庙里的菩萨——没有见过大香火等俗语、谚语、歇后语的本意和寓意。

    三十年前,“半边胡”武威大叔自去北京他儿子处享清福后,村子中央的井水边就再没见到哪位嘴唇一撅,手捋一把胡须,开口就能给村民说书讲故事的大叔大爷了,但他那一口“老公鸭”声音,一副独特的“半边胡”,储存在村里人心底怎么也抹不掉。





“斗笠女

“斗笠女”,小名满绣,八旬有三,独自一人住在村东门的一间木楼上。木楼虽没有雕龙刻凤,飞禽走兽等典雅装饰,但屋顶青瓦上的苔藓却在向天空昭示着什么。木楼的门梁、门廊上挂着几顶泛黄的、大小不一的斗笠,还有几串金黄的玉米棒。“斗笠女”满绣阿婆,时而倚门抬手眺望,时而坐在一把竹椅上,勾着头,对着太阳沉睡。身边伏地的小黄狗,就是她终日的伙伴。

满绣阿婆,不到十八岁就嫁到了我村,年轻时,她属让周边十里村庄的后生仔追断腿的靓妹子,当时嫁到剑尊大爷家,或许是因为剑尊大爷家拳头多,田土多,有房住的缘故。

 新婚后,满绣阿婆和剑尊大爷成了村里村外的“形象大使”。可时隔五年过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日子,剑尊大爷被一群穿军装,带驳荷枪的人捆绑着抓走了。离开木楼时,大爷呼唤着满绣阿婆的名字说:“满绣啊,你把儿子带好,我不要多久就会回来的……”声音悠长,久久回荡在木楼的上空。

剑尊大爷走后,没了音信,满绣阿婆整天数星星,望月亮,等啊、盼啊,盼呀、等呀,心里只装着丈夫剑尊那句“你把儿子带好,我不要多久就会回来的”话语。 

满绣阿婆出生在篾匠世家,从小就跟着爸妈学会了一门破篾的巧手艺。听说有一年公社举办民间工艺比赛,她凭借手上功夫,力拔群雄,一举夺冠,在周边出尽了风头。

满绣阿婆的手上绝活不少,最牛的数她破篾织斗笠的功夫,一根竹子握在她的手上,就像一根白萝卜,只要她的篾刀一推过去,竹片就会像铁刨铲刨萝卜丝那样,一根根“嗤嗤嗤”地拱出来。一片一公分左右厚的竹块,经过她的手一刎,就可以削出三层厚度相宜,宽窄相等的篾片来。村民茶余饭后,都喜欢来她家门口看她刨竹篾,大家觉得是在欣赏一种艺术表演。织斗笠就像腊鞋底,功夫在手上。一百六十八根篾片必须像蜘蛛织网那样,一空不能少,每格要匀称,走向要清晰。别人一天织不了两顶斗笠,满绣阿婆却能编织三顶四顶,且质量上乘,任人挑剔。

编织斗笠,用材很有讲究,竹子表面一层叫头皮篾、中间一层叫二层篾、最里面一层叫底层篾,头皮篾织出的斗笠透亮、清泽,有柔劲,最耐用。底层篾织出的斗笠,浸水后容易发霉变黑,既不好看也不硬扎,容易腐蚀。满绣阿婆自剑尊大爷失联后,一直就靠着织斗笠赚钱养孩子过日子。她编织的斗笠篾片每条的长短、宽窄基本一致,斗笠边缘工艺捆绑扎实。每次到墟上去售卖,都不用撕开喉咙吹嘘喊客,只要放在地摊上,她往边上一站,就似砣磁铁把客人吸引过来。

    满绣阿婆卖斗笠,还可根据个人的使用习惯和身材大小进行设计与预定,且凡是预定的斗笠,她都采用头皮篾来编织,中间使用的斗笠叶,也是选用较宽长,无斑印,无漏孔的。阿婆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但她为了防止有人欺骗她,她在预定的斗笠上,都会用小篾片编织一个只有她自己懂意思的符号镶在斗笠顶的内垣上,免得别个巧她,懵她。按照满绣阿婆的说法:“预定斗笠,就是预定信用,质量必须得保证。”

村后的草木一茬接一茬地轮回生长,“斗笠女”满绣阿婆变成了“斗笠娘”。尽管她的眼泪水灌满了村口的花溪河,而她等待的剑尊大爷却始终没能出现在她眼前。一些好心的亲戚朋友见她日子过得清苦,孤单,跑去帮她“牵线搭桥”。她顺意时,会笑着给你筛杯茶,唠嗑几句,告诉你,她一定要等着剑尊大爷回来。不顺意时,她就会黑脸起乌云,拿根竹竿把你赶出木门坎。改革开放后,田土责任承包到户,满绣阿婆家缺劳力,隔壁村一位勤劳憨实的中年汉子想跟她结为夫妻,经常跑去她家帮忙耕地、莳田、除草、收割,挑煤,卖斗笠等,平常出出进进,酷似一家人,可她就是不接受别人的殷勤,嘴里常念叨着剑尊大爷那句话:“你把儿子带好,我不要多久就会回来的”。在她心中,有一个信念,等着、等着他回来……!

到了雨天或夜晚,阿婆觉得日子难捱,她便呼叫左邻右舍的阿哥阿婆来自家闲扯闲聊,或哼唱《下洛阳》、《秦香莲》、《满姑舂碓》之类的湘昆小调;或清唱老家《十八女嫁三岁男》、《骂媒婆》、《娘喊女回》之类的伴嫁歌曲。每次喉咙一打开,满绣阿婆全身就来了神气,麻利地找出斗笠、锅盆、烟斗等器品当道具,到鼎锅下去抠一把黑锅煤,打花脸,逗得大伙捧着肚皮大笑。村里的歌头多,大家都肯放开喉咙,一曲接一曲地唱个没完。满绣阿婆人长得靓,歌也唱得好,只是唱到动情处,她有时会呼天唤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摔落下来,令大伙都跟着她落泪,心疚。

满绣阿婆人勤快,又好客,每次去她家娱乐,都会备些坛子菜、花生米、红薯干、葵花籽等“零食”,好像不要钱买,一大碗一大盘地端出来,嘴里还一个劲地催喊着大伙多吃点,不要客气。

见她妇道人家一个,有些心怀诡异的汉子,想到满绣阿婆身上打“主意”,揩“油水”。听村里人说,她每次都是拽着把篾刀,把那些“歪心”男人赶得满街跑。久而久之,那些有“野心”的男人都断了念头,不敢再涉足满绣阿婆的木门坎。剑尊大爷到底去了哪里呢?有人说他在台湾那边做了大官,早就成家立业了;有人说他在一次战役中去堵了枪眼;也有人说他……。这些,满绣阿婆都不信。

岁月似刀,既催白了满绣阿婆的乌发,又把她那张山花般灿烂的脸蛋雕琢成了枞树牯般的脸庞,但镌刻在她心底的思念却终身不老,犹如村后山林里的劲松,擎着天,扎住地。老阿婆一手拉扯长大的儿子现在北方某部队当了大官,儿媳妇带着孩子几次回来要接她去城市生活,颐养天年。“斗笠女”满绣阿婆却似懂非懂,口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满绣啊,你把儿子带好,我不要多久就会回来的……不要多久,你爸就会回来的,我要等着,一定要在家等着。”

日出日落,“斗笠女”满绣阿婆,仍旧坐在木屋门坎前,手扶着一顶斗笠,仰着头,叹着气,望着小燕子一批批地从眼前掠过。





“矮婆崽””

我的家乡有首伴嫁歌叫《鸡婆崽,矮婆娑》,歌词是:“鸡婆崽,矮婆娑,三岁女儿会唱歌,不是娘爷教会的,而是女儿肚里歌几箩”。而与我家老屋隔开一堵墙的满花婶,却被村民戏称为“矮婆崽”。她身高不到一米五,经常穿着件蓝色或黑色的大襟衣,手摆脚撂,整天像老辈人织布机上的梭子,不停地穿梭在村前村后。一双透彻的眼睛就似现在我们工作用的“扫描仪”,经她一扫,就对你有几分的猜测,村民说她的眼睛“好屌、好毒”,但谁都不是贬义她,而是钦佩她。

俗话讲:“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人生存在田土之上,就自然会端起饭碗。“矮婆崽”满花婶个头矮小,脑瓜子活,一辈子虽没到过县城,但在村庄周边十多华里的百姓口中,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

满花婶头发稀疏,前额上一辈子都戴着一只镂刻有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八仙女等人物之类的头箍。头箍是用银子做的,据说是她奶奶赠送给她的嫁妆。头箍的两侧已被捏戳得铮亮发光,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历史的久远。到了寒冬季节,头箍戴在头上,不舒服,她就会换一张黑色的防风帕捆在前额上。按她的话说,这是保护天门。

“矮婆崽”满花婶生过七个孩子,养活了五个,五个都有出息,有在单位管公章的,有在外地开吊车办企业的,最后一个满仔,她死活要留到自己身边,让自己老了有个依靠。村里人都记得,满花婶在拉扯儿女成长成才时,也是够霸蛮的。有年过中秋节的前一天,家里还没有砍猪肉、买豆腐的钱,怎么办?她抓头抓脑,最后把自家的蚊帐剪了,找来竹片,做成四个用竹竿吊起的简易渔网,并趁着夜幕,披着月光,一个人悄悄蹲守在村口的花溪河边,整个晚上重复着撒网、放料、起网、捞鱼等动作。次日一早,再背着收获的鱼、虾,手摆脚撂地赶到圩场上去卖了,给家里人砍回猪肉,买起豆腐,过了一个快乐的中秋佳节。

那年,她三儿子考上了师专,临近开学了,学费还没凑够,她急得在跳。当她得知镇上有几个药店收购金樱子,她如鱼得水,每天早晚跑到山上去剪金樱子,上午和下午照常参加生产队的出工做事。金樱子树枝和金樱子身上都长有荆棘,稍不注意,就会把手刺破划伤。在剪摘金樱子的那些时间,满花婶的手指、手背上被划得像张地图,横七竖八,红一块紫一块的。村里人看着心疼,常常劝她不要太霸蛮,身体要紧。而满花婶,总是神出鬼没的,不信邪,不怕鬼,真有种天塌下来,我一个人独自撑着的风范。

“苍天饿不死天下麻雀,人生从来不是靠泪水博得别人的同情”。这话,满花婶特信。

到了衣食无忧,头发染霜的中年时光,满花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起了新的行当。东溪村过了老大人,需要人去“洁身”,主人找上门来,她便立马丢下手中的活计、饭碗,跟着赶过去。

给老大人“洁身”,在现在的农村是没多少人愿意干的活计,特别是那些不爱讲卫生的老人,解开衣裤,一股刺鼻的霉酸味简直可以把人冲倒。满花婶不在意,从来没有在逝者面前做出过怪异的举动。事后,有人找她讲:你都儿孙满堂,清福享不完,就别去揽这些“麻烦事”、“不吉利”的事情干了。她听着,笑笑说:“死者为大,帮他们洗身抹澡,让老人家安详、清心地离开人世,这是积德了,人都会老,会死,这事总得有人做”

到了主人家里,她按照老规矩,先到村子的水井里“买”回一桶水,再拿着一条崭新洁白的毛巾,放进刚从井水里挑回的清水桶中,然后捏着白毛巾的一端,左三圈,右三圈,前三圈,后三圈,“南无阿弥托佛”地念叨一番,拧得半干后,缚在一只手掌上,另一只手则扶住逝者的身躯,一边帮逝者里外擦洗干净,一边祈祷逝者来世多子多福,禄寿天长,一路走好。令逝者亲人和朋友都甚是感动。

除了敢帮老大人擦洗身子外,“矮婆崽”满花婶不知什么时候还学会了一手绝活——算卦。要知道,别人一般都是盲人瞎子才会算命占卦,可她跟你讲起“天干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内涵和寓意;讲起如何避免“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逻辑关系来,嘴巴就像老家村口的花溪河,滔滔不绝,有板有眼,活灵活现,叫你不得不心服口服。

在平常没事的时候,她还喜欢给人们讲些观音的前身是“慈航道人”,所以她和道家、佛家放在一起都可以;财神一般分文、武财神,文是招财神,武是镇宅神,若有需求,就看你个人的意愿。你家有读书人,就求文财神;你家有当兵的,就求武财神,但不能什么都求,贪多求全,于事无补。听者频频点头,翘起大拇指。   

遇到谁家的小孩晚上总是闹事、夜哭。这个时候,人们又自然地想到了满花婶。半夜里,主人都是打着灯笼、火把,拧着手电筒来到满花婶家,接她去给小孩子走胎收经“把把脉”。满花婶见到小孩后,她先会伸开右手指,在关节点上左右掐算一番,断然地告诉主人,小孩子是受惊吓走神了,还是身体哪个地方不舒服。若是受惊吓走神了,她就会按男左女右分辨,捏住小孩子的手,在手心上七七四十九圈地轮回念叨一番。当天晚上,小孩子就会很安祥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矮婆崽”满花婶老了,腿脚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穿梭在村前村后,但她的影子,却被岁月拉成了鲜活的记忆,刻进村中铮亮悠长的石板路……


作者简介


     尹振亮,中共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郴州市作协理事,郴州市嘉禾县宣传副部长,嘉禾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先后出版个人散文集《第一次穿越台湾海峡》《溜走的芙蓉镇》;新闻作品集《追梦之旅》;长篇小说《乡官》。


主编/李  一

副主编/阿 若  冯新林

编辑部主任/ 任学青

责任编辑/宋  兵      达  林     

刘海波      李家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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