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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特辑||沂水长——一个大家庭走出了18个八路军(五)

 悟事人非 2021-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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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为庆祝“八·一”建军节,本号推出著名军旅作家徐志耕及其爱人高启明的中篇纪实报告文学《沂水长》,揭秘一个家族走出18个八路军的故事。

今天推出第五部分——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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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深

我们郯城人把伯伯称呼为“大爷”。 我爸爸兄弟多,参加八路军的包括他共有七个,其中有大大爷和四大爷,四个叔叔是七叔、八叔和大表叔、二表叔。叔叔们是一起入伍的,还有一个哥哥,他们开始时都在战士剧社当宣传队员。这四兄弟和一个侄子兼外甥,虽是两代人,但年龄都差不多,大哥高恒岳十二岁,比二表叔只小一岁。大表叔最大,也只有十六岁。

这些小八路在烽火硝烟的抗战岁月里,稚嫩的肩上承受了太多和太沉重的负担。他们还是少年儿童啊,他们宿营时说梦话咬牙齿还尿炕,军号一响背着背包扛起枪就行军打仗!我从心底里钦佩和敬重我的叔叔和哥哥。小小少年,就懂得了吃苦耐劳,懂得了无私无畏,懂得了救国救民!

二表叔今年九十岁了,他对七十多年前的往事记忆犹新。

那时在沂蒙山区的抱犊崮,他和他哥哥姐姐在战士剧社二分队,为欢迎教导五旅从鲁西南回一一五师,晚上,罗荣桓政委请梁兴初旅长和他的战士们看演出。大汽灯照得如同白昼,管弦乐和打击乐似潮似雷,如泣如诉,更有歌声舞姿,大戏小曲,看得梁兴初如痴如醉,他拉着罗荣桓的手不放:“我的宣传队不行,你有两个队,给我一个!”

罗政委拗不过他:“好,好,二队你带走吧。”

这是1940年下半年,表叔兵毅、兵克和表姑徐步和恒岳哥哥成了梁兴初教五旅的宣传队员。出发前每人发二斤羊毛御寒,洗好晒干铺进夹衣夹裤,走着走着都往下掉。走了三天到苍山。第一天晚上宿营,大馒头尽吃。第二天过河,骑兵连把马匹让给小孩和女同志骑。

不久,国民党发动皖南事变,教五旅奉命赶赴洪泽湖,接应一部分新四军北上。从苍山到洪泽湖要过铁路,鬼子布置了严密的封锁线。虽有夜幕掩护,据点里的日本兵还是发現了我军的行动,一边火力扫射同时疯狂追击。十四团被冲垮,十五团过不了铁路线,部队遭受不小的损失。三个团只过来一半人马,只有十三团是完整的。他们一口气赶到洪泽湖后,马上整编为新四军独立旅,八路军的臂章换成了“N4 A ” 。

 这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阶段,苏北的敌伪顽联合围剿新四军,为巩固和扩大抗日根据地,陈毅军长发起了一个又一个战役。1941年10月13日,陈毅召开干部会研究攻打陈道口的作战方案,敌人是国民党顽军第七旅旅长王光夏。十四日发起攻击。大表叔和二表叔都参加了这次战斗,他们的独立旅攻打东圩子。三师十九团二十团打西圩子。西圩子当夜就打垮了,可能从山区到平原地形不适应,独立旅进攻受阻。梁兴初旅长急忙召开连以上干部会,陈毅作战斗动员:抓住团长有赏!抓住营长有奖!打不下来撤职!贪生怕死枪毙!

天刚亮,一个主攻团长垂头丧气地下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牵马的警卫员。二表叔说,他被撤职了。第二天,东圩子终于攻克。这一仗消灭敌人八百多,王光夏来不及带走小老婆,自己带着一百多人跑了。

表叔说他们紧跟攻击的队伍冲进圩子收缴战利品,大把大把地抢电线。电线是架设电话的紧缺物资。一边收缴战利品,一边抬伤员去医院救治护理。七叔是战地喊话的,八叔给伤员喂小米稀饭。表叔表姑给伤员包扎换药,擦洗喂汤。天寒地冻,缺衣少被,伤员身上盖着稻草。二表叔刚给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战士喂好鸡汤,因为小腿打断流血过多,他昏过去了。表叔又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时,那战士突然坐了起来,大喊:“冲啊!”这时,大表叔刚好进来,两人扶着他轻轻躺下。他闭上眼,停止了呼吸。

在苏北新四军两年后,1942年底,独立旅奉命撤回山东,恢复了八路军一一五师教五旅的番号,又回到沂河畔的故乡了,可是部队往北越走越远了,千里奔袭,奔到了日照、诸城。

南征北战,为的是集中兵力,全歼敌人。为了打通滨海与胶东根据地的联系,八路军一一五师决定收复甲子山。代师长陈光指挥部队组成四路纵队迂迴包围,教导五旅是主力部队,担负了中心突击的攻击任务。各部一路冲锋,占领了部分据点,敌人凭借坚固的工事顽强抵抗。激战三天,敌人固守核心阵地,顽抗待援。我军久攻不下,转入休整。三天后,我军用坑道作业发起强攻,顽军弹尽粮绝,待援无望,只得乘夜色撤退。但一路上遭八路军截击,毙伤一万多人,俘敌一千余。但我军也伤亡六百四十多人。

这场相持一星期的战事相当惨烈,敌我五六千人的尸体漫山遍野。代师长陈光命令:政治部宣传队打扫战场。

寒风呼号,乌鸦盘旋惨叫,野狗成群结队地撕咬。山谷中全是手脚不全的尸体,有的仅存血肉模糊的断臂断腿,还有被野狗吃剩的白骨。有的紧抱在一起难解难分。打扫战场的都是副排以上的干部。比较完整的尸体用门板抬。大表叔和二表叔二人抬一只柳条筐,將被炮弹炸碎的尸块一块块地捡在筐中,将一根根白骨捡在筐中。就用手捡,没有手套,两手血肉模糊,又腥又臭,心里还害怕,害怕哪一个尸体爬起来。一筐又一筐,抬到挖好的大土坑里掩埋。堆成一个大墓,用木板立一块碑。

有一个勇士屹立在山崖上,他靠岩石挺立着,手中握着枪,他牺牲了,他没有倒下。二表叔慢慢爬上去,他把他拖下来。他和大表叔把不倒的烈士抬倒墓地。这时侯,他没有恐惧,他的心中,只有崇敬。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打扫六天战场,埋了六天烈士。那年,大表叔十八岁,二表叔十五。他们的青春年华,是生与死,是血与火,是无畏和勇敢,是打日本、救中国!

1944年十一月发动莒城战役,前线记者团和宣传队员隨同突击部队并肩作战,七叔和二表叔也参加了战斗。肖华主任和陈士渠参谋长亲临前线指挥。战斗异常激烈,敌人依据坚固的工事顽强坚守,在攻克城墙和外壕后,碉堡群和战壕、铁丝网、地雷阵组成密集的火力防线。冲上去的勇士一批批倒下,每天伤亡一百多人!每当攻击部队拉响炸药包爆破后,肖华主任高喊:“快,冲进去!”

冲锋中,记者团负责干部曹秉衡被日军的枪弹打中头部,光荣牺牲。和二表叔一起冲锋的二胡演奏员王黎明负重伤后也牺牲了,临终时他的双眼还看着大家。戏剧演员那沙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了腿部。和七叔一起执行采访任务的《民兵报》记者郑坚也负了重伤。这一仗,宣传队员有八人伤亡!延安《解放日报》发表颂扬文章:《文化战线与军事战线结合  前线记者英勇参战  曹秉衡、宋文礼、王黎明三同志光荣牺牲》。

十二岁参加八路军的二表叔年纪小个子也小,可他常欺侮比他小一岁的外甥大汉。行军时,大汉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他有边走边睡的本事,他跟着二表叔,二表叔前面是驮道具的马。表叔常捉弄他,在没有沟坎的地方,表叔用力一跳,大汉以为有沟,也闭着眼睛一跳。引得大家一阵哄笑。还有,走着走着,表叔突然往路边一闪身,我大哥一下子脸撞到了马屁股。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知道是表叔戏弄他,他也没办法,于是,又引起大家的哄笑。

二表叔乐观而调皮,他在舞台上男扮女装,且演什么象什么,因为扮演《雪地里的孩子》主角小宝维妙维肖,梁兴初师长就叫他“小宝” 了。最出名的是他在《日出》中扮演的“小东西” ,深受大家喜愛。下部队时,战士们都喊他“小东西” , 有缴获的好东西也会送给他。下河洗澡时,战士们追着他玩,非要扒他的衣服看看他的小东西。

梁兴初旅长喜欢二表叔的聪明好学和勇敢机智。有一次,剧社在滨海北的村庄宣传群众。突然旅长的通讯员飞马传令:“小宝,旅长找你!”二表叔纵身一跃,坐到了通讯员背后。山路颠得屁股疼,表叔双手在通讯员肩上一撑,突然在马屁股上站了起来!飞奔的马背上站着一个人,路边的老乡都惊叹道:老八路驮着个小八路,小八路站在马背上!

到了旅部,旅长向二表叔交代任务说:“伪军旅长张步云准备起义,派他的参谋长来联系。你去当他的勤务员,注意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宣传科李科长会和你联系。”参谋长住小院的堂屋,二表叔住西屋。他给参谋长送饭端水,陪他说话。有空,自己读书看报。参谋长对梁兴初旅长说:“八路军了不得,十三岁的勤务员给我讲团结抗日,懂这么多道理。”

二表叔从小就当文工团员,会唱歌,会跳舞,会演戏,会说快板,会演说唱,会敲锣鼓,会拉二胡,会弹三弦,会弹吉它。自然,最突出的强项是舞蹈创作。新中国的军旅舞蹈史上,二表叔是当之无愧的前辈和名人,他是帷幕背后的明星。他编导和指导的《保卫和平》、《战士的心》、《江南三月》、《希望》、《繁绮》以及《天山大兵》、《再見吧,妈妈》、《红旗颂》和《一条大河》等等光耀舞台的作品,不仅获得全军、全国乃至世界的奖项,在舞蹈创新和人才培养上贡献卓著。他探索从传统手法到现代风格的舞蹈语汇,培养了华超、王勇、苏时进、陈惠芬和尉迟剑明等一批全国知名的舞蹈编导和演员,二表叔的艺术成就,已列《中国当代艺术家名人录》和《中国艺术家词典》。

姑奶奶高颂卿(后排中)和她的七个儿女们。(摄于1945年)

二表叔和大表叔这对亲兄弟同时参加革命,同在战士剧社,并肩战斗,形影相隨。但很多时候,反而是小个子的二表叔照顾大他三岁的哥哥。三八年夏天,沂河发大水,兄弟俩从青救团训练班回家,大表叔的脚被尖角的高梁茬子刺穿脚板,鲜血直流。二表叔撕下衣襟包扎好,背着哥哥回家。三九年冬,一一五师的鲁迅艺术训练班结束,正要出发去沂蒙山,大表叔患了白喉病。我爷爷用中药给他医治,吐出一口一口灰色的假膜,二表叔不怕髒,端着小碗接着,病愈后一起投奔八路军。四零年大表叔发疟疾,忽冷忽热打摆子。我爸爸开了张药方,二表叔煎药喂汤,病很快好了。四二年在淮阴,大表叔得重病,发高烧,头肿得很大,肿得眼睛睁不开。送到后方医院不收,安排到老乡的打场屋里,满头满脸塗上黑乎乎的药膏。二表叔来了,他喂开水,换药膏,侍候了几天,脸上肿消了些,人还发烧。这时候,部队要北上打甲子山,怎么办?大表叔说:“我跟你走。”二表叔说:“我架你走。”

白天大表叔一手抓着马尾巴,一手靠在二表叔的肩膀上,艰难地行军。晚上宿营,二表叔把大表叔的脚抱在怀里,轻轻地揉着。从淮阴到莒南几百里地,兄弟俩搀扶着,一步一步地前进。

四三年整编,教导五旅改十三团,四五十人的宣传队只剩十几个了。大表姑、大表叔和我大哥都从部队下来了,分配到滨海地委二专区工作。大表姑任专区巡视员,大表叔当专区公安局侦察股长兼审讯股长,我大哥年龄小,到滨海中学上学去了。

在当时,部队和地方的任务都是抗日救国,地方党也有武装,也要打仗,军队地方互相支援,不分彼此。地方干部要组织武工队,带民兵打游击,打入敌阵、收集情报,鬼子来了转移群众,为部队筹粮等等。

大表叔工作很忙,他一上任就接收了一百多个汉奸特务嫌疑人,都要一一调查审讯。有一个军统局的站长为日军提供情报,他交代了组织分布和联络方法,经行署批准,这个汉奸被枪毙了。

这是抗日斗争的另一条战线。从此,大表叔就在公安战线上辛勤工作。从山东根据地到国家公安部,为保卫国家安全和人民的幸福,他献出了青春和忠诚。

亲兄弟同时参加革命,同在战士剧社的,还有我的七叔和八叔。父母和哥哥壮烈殉国后,这一对孤儿兄弟满怀家仇国恨,小小年紀就加入了八路军的行列。他们用稚嫩的童声和瘦弱的身躯,讴歌革命,号召抗敌!1939年才十二岁的八叔为战士们献歌献舞四年后,整编时分配到滨海中学学习。正当他在革命的大家庭中健康成长的时候,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1944年除夕的深夜,八叔因突发心脏病,在睡梦中去世了!他安息在滨海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中。他永远十七岁。

得知弟弟去世的消息,七叔大哭了三天!自从1938年五月四日父母遇难,兄弟俩就相依为命。为了缝补弟弟的鞋面,十四岁的哥哥笫一次拿起针线,手指上的鲜血染红了布鞋。入伍后行军,七叔把八叔的被子打进自己的背包,让弟弟只背小包袱。睡觉时,兄弟俩总是把对方冰凉的脚抱在自已怀里。弟弟尿了床,哥哥把他推到干燥的一边,自己躺在湿床单上把它焐干。八叔到滨海中学去时,他哭了,他说离不开哥哥。七叔劝了他好一阵。后来七叔去看过他一次,八叔紧紧抱着哥哥,兴高彩烈地带他看宿舍和教室。七叔把刚发的两元津贴费给了弟弟,让他买点学习用品。弟弟一直把哥哥送到村外。谁知这是兄弟俩的最后一面。

七叔把悲痛和仇恨化作了力量。他十六岁就加入了共产党。在艰苦的反扫荡战中,他执行阵前喊话、火线鼓动、救护伤员、敌区宣传等任务。演出之余,他读书看报。夜晚在油灯下写日记。他还写诗歌、通讯在报刊上发表。战士剧社的人称他是“大秀才”。

1944年五月,七叔调任滨海军区《民兵报》记者,他深入连队,面向战士,采写了《血泊里的人》、《老沂河沸腾了》、《災难深重的费北》、《有一次,在冬天》等许多优秀的新闻特写。这些名篇,都被收入在《滨海八年》的抗日史书中。

作为军事记者,七叔多次隨同战士一起参加战斗,冲锋陷阵。1945年八月,攻打临沂的命令一下,七叔作为前线记者和突击连一起,涉水两丈宽的城壕,攀云梯爬上两丈高的城墙,枪林弹雨,毒气弥漫。七叔紧跟突击队展开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反冲锋,经过二十六天激烈争夺,打退了敌人几十次反扑,夺取了歼灭伪军三千余人的胜利。七叔以英勇顽强的经历和满怀豪气的笔触,书写了人民战士前仆后继的英雄气慨和有我无敌的牺牲精神。

他的笔,是射向敌人的枪弹。他用笔,为殉国的父母雪恨。

这支笔,伴随了他的一生。

七叔高佩缃(高七)和七婶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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