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流行写18岁。 我18岁那年的七月份告别农民阶级一头扎进一座煤矿变成了工人阶级。 当穿上那身灰蓝色的工作服，腰扎皮带，顶着头盔头灯，脚蹬高筒水鞋，全副武装的我随着工友们钻进罐笼直泻而下到五百米的地宫深处时，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们的工种当然是煤头工，煤矿工作的第一线，我们的工作地点当然是采煤工作面。如果描写工作面的工作状态、环境构造、采煤程序、劳动强度不但枯燥无味麻烦至极耸人听闻，而且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只能说除了各种随时可能的危险性无处不在，我们要呼吸采煤之前每茬炮放过之后徘徊在巷道里的滚滚浓烟，我们要呼吸整个采煤过程中总是飞扬着的煤灰、矸石灰。要是遇上顶板冒顶塌方，为了使自己不被埋压，老工人们教导我们说，你自己根本跑不及，你必须跳进运行着的铁溜子里随着煤块矸石一起被运出去，再瞅准机会跳出铁溜子。而且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当时心里就想这不是人干的活儿，这既是第一个班，也是最后一个班！ 但真的上了井洗了澡换了装吃了饭，徜徉在泛着黑色的矿区马路上，除了感叹太阳、微风、蓝天、白云、大地、空气的美妙，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现在就回去？有点像一个国际玩笑，你是怎么来的煤矿？别人挤破头颅都来不了的“好事”给了你，你回去能面对谁？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柄？除非是你下定决心以后不再抬头见人！ 回到宿舍，和室友们一交流，才知道大家的思想状态惊人的一致，都觉得没脸再回去。再说，“煤矿工人”与“农民”有着质的区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不能同日而语！ 如此这般，身不由己也好，硬着头皮也好，度日如年也好，反正第二个班又下去了，第三个班又下去了······ 这是一座古老的煤矿，听老工人们说解放以前德国人采过，日本人采过，所以，遭到破坏的大煤层只能是复采，炮采。原始的煤田能用割煤机割的煤层只有“四层煤”和“一层煤”了，四层煤正常层高一米二，工人们只能猫腰作业，一层煤正常层高六十厘米，工人们只能爬行作业。这几个层高采煤，我都干过，这是后话。眼下，我们正在复采区用打眼放炮的方式进行大煤层采煤。 不能说是一晃，只能说是两个月过去了。这天我们上夜班，十月一国庆节之夜，高产日。高产日的意思就是多出煤，必须翻番平日的出煤量，正当我们在工作面如火如荼的作业中，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掘进组冒顶塌方堵巷了！ 于是，工作面全体人员迅速奔赴现场，原来是一条“独头巷”出事了，所谓的独头巷就是从哪儿进去只能从哪儿出来。事情是这样的：在一条独头巷的尽头处有15个人正在作业，也就是对着顶板玩命地打眼、放炮、出煤，从顶部偌大的黑洞里涌出的煤炭流进巷道里伸进来的微型铁溜子呼呼地运出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违章作业，但它是“高产日”提高出煤量的重要途径。在巷道大约五百米开外的进口处有三个工人正掘进支棚新开一条巷道，结果顶板突然来压冒顶堵巷了。巷道尽头的15个人感觉热的要命，原来是巷道壁帮挂着的一直嗡嗡作响的鼓着的风筒没声音了，瘪下去了，而且一直呼呼运煤的铁溜子也停止不动了！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条独头巷，这可是要命的节奏啊，于是，大家便一窝蜂地顺着巷道往外跑，跑到进口处一看，傻眼了，出不去了！就是干了多年的老工人也立马瘫在地上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塌巷的另一端，长长的巷道两侧已站满了晃动着头灯的人群，救护队抬着担架下来了，采区领导下来了，矿上领导下来了，井下所有干活的工人都集中来了。人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塌巷处的抢救工作，铁锹铲，钢管撬，镐头刨，双手挖，指挥声，喊叫声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为了防止再次塌方，铲除、支护齐头并进，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过去了······突然，塌巷的另一端传来了微弱的人的呻吟声，还夹杂着低低的类似呼叫的声音，当堵在里边的人得知外面有人在抢救他们时，等于是垂死的人又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抢救人员在一处矸石缝隙的透气处，小心翼翼地扒开了一个能容一人爬出的洞口，这说明抢救工作成功了！ 当堵在里面的人一个一个爬出来时，或者说是被外面的抢救人员伸手一个一个拽出来时，脱险的工人们瘫在地上才有了或大或小的哭出来的声音。清点人数16个，应该是17个呀，这说明塌巷处还埋压着一个人！ 原来在塌巷处搞掘进的三个人中，两个老工人一个新工人，当顶板来压冒顶的一瞬间，正在支一根棚柱的一位老工人明白这是独头巷，只能往外跑，他除了大喊一声：“快跑！”双手把给自己打下手的一位新工人一把搡了出去，就差这一搡，他自己没跑出来。而在另一角正支一根棚柱的一位老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开这里再说，他撒腿跑进了塌巷的里边。于是救出来的人数就成了十五加一。而正是仍埋压在塌方下面的一位老工人的奋力一搡，搡出了一位和我们一起进矿的18岁的新工人，搡出了一位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人，搡出了16条生命的生还！ 当抢救人员又继续挖找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在大家踩来踩去的脚下的矸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15年的煤矿生涯，多少次见证了生命的脆弱，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谨以此文悼念那位舍己救人年仅36岁，或者说只活了两个18岁的老工人吧！虽然“舍己救人”这个词在如今的社会听来有些生硬。 2018年元月 【作家档案】 白庐，原名白海军，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敲碎的珊瑚》一部。创作，发表小说、散文、随笔（各级报刊杂志及网络平台）100余万字，祖籍河北平山，现居银川。 《文艺众家》“心中有座城”征文 赛事进行中，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