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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抚尘封:钟老师

 赤脚闲侠 2021-06-04
                         钟老师                                                          鲁人
        手机里沉寂了好几秒后 ,我“喂”了两声,又叫了两声“钟老师”,对面才有了一位很轻的女士的声音。我有点懵,一时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我疑惑间,对方声音稍高了点儿,您是找钟老师吗?我肯定后,对方又沉默了几秒,又似有极轻的自语声,像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地轻声道,钟老师不在了。马上又补充,已经去世了。我一下不知所措,犹疑是否听错了。见我没反应,对方再轻声道,钟老师去世了,我是他老伴。我一下很蒙,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最近给钟老师打过几次电话,一直没通。我努力使自己平静,师母的话才渐渐清晰了些,说钟老师最后的时间被疾病折磨的很痛苦。并解释钟老师生前嘱咐,疫情期间,葬礼从简。我慌乱中应了声,这样他也少受罪。话一出口立刻又后悔起来,毕竟我与师母不熟。当然,钟老师是即不注重繁文缛节,也总怕给别人添麻烦的。
        去过钟老师家数次,与师母见过几次面,她是一位沉静的女士,我和钟老师的交谈她从不参与。因此,想劝师母几句,却真的说不出口,怕自己的话轻飘了。从电话中可以听出师母一直压低声音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其实,对于死亡,所有的痛苦都是生者承受的,而且晚年失去老伴真的是巨大的痛苦,绝不是外人几句话可以化解的。如果是熟稔的朋友时常见见面,通通话,也许可以有些安慰。眼下,我却只能说了几遍“节哀顺变,您多保重”,便匆匆地挂了电话。
        与钟老师的交往缘于投稿。钟老师退休前任一家教育报的副刊编辑,那时,我常向这家报纸投稿,并颇得钟老师青睐,渐渐就熟了。于是,不时通个电话,后来又开始见面。钟老师长我十六七岁,我们近于两代人,是忘年交,但我们的交往方式完全是朋友式的。他一直称我徐老师,最初令我极窘,但他说只是个称谓,坚持如此称呼,很长时间,我才慢慢习惯。钟老师是文革前河北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我们的经历、阅历大不相同,对问题的看法也常会不同。但我们并不会为了考虑对方的感受,去附和对方的观点,而是平和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钟老师对我的文字给过许多的指导和鼓励。有时也会建议我写一些题目,但我在命题写作方面一向低能,也有些抵触,所以违命居多。钟老师对此很理解,从不强迫,更没有丝毫的愠色。以后他时有建议,我却大多无后续,实在是在这方面太低能了。
        钟老师退休后,有了闲暇,我们的接触稍多了一点。但那时他的孙子尚小,他常在家帮老伴一起照顾,以分担老伴的辛苦。同时他的社会活动也渐渐多越来,虽然推辞了不少,有些却是他颇有兴趣的。如为一所乡间的中学整理编写校史,并设计展室的布置方案。还参加过一家媒体组织的采录口述历史活动,深入太行山老区,寻找抗日战争的幸存者和见证人。崇山峻岭,对生活于都市生活的人来说,必定有诸多不便,但年逾古稀的钟老师却兴致勃勃。钟老师做编辑前,在中学教过二十多年语文,他很反感如今学校对学生作文的训练方式,便和几位老友举办了一个免费作文讲座班,想做一些实验和尝试,还自己编了一些文字资料。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偶然得知钟老师的想法,请他去合作。但尝试合作过几回,以盈利为目的机构自然与钟老师的初衷相悖,钟老师便退出了。
        和钟老师聊天的话题庞杂且随意。读过的书,经过的事,天南地北,人生感悟,总之,从无禁忌。近几年暑假时,钟老师的孩子带他自驾游,不以游山玩水为主,而是参观了不少古城及博物馆,收获颇丰。钟老师向我聊起时,还常沉浸于兴奋之中,并向我推荐所参观过的地方,让我也颇向往之了。因为,我读过l一些鲁迅,便也成了我们的话题,后来钟老师还送了我一本他收藏的关于鲁迅的小册子。
        因为都在教育行业厮混了许久,和钟老师聊天的话题自然以教育为多。钟老师是一位情怀未泯的老教育,对中国教育的现状也一直多持批判的态度。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聊的就是一个教育的话题。我因去年岁尾在北京暂居了三月余,颇有了些新感触。钟老师的观点我虽认同,所取态度却完全相左。我觉得教育的理想和现实异同天壤。因为,有些东西的根是扎在民族里的,有些东西的根是扎在人性里的,有的很难拔除,有的想必无法拔除。面对现实,钟老师的情怀却始终未变,而我已开始渐渐屈服。那天我们聊了许久,互相都未能说服对方。之后,我反刍了一下我们当天的话题,觉得之前的感受尚未曾静心思考,那天突然说到这个话题,我自己的观点或看法表达的很不充分,可能引起钟老师的歧意。于是,给钟老师去过几次电话,想再尽量准确地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自然也是希望钟老师在对小孙子的学习W上取现实的态度。可惜打过几次,钟老师都未接听,虽有疑惑,却不曾想到那时钟老师正遭受病患的折磨 。
        一个生命留给人的记忆,并不会因这个生命结束而消失,他注定是要留在生者的记忆里的,而那逝者留下的遗憾是无法填补的。周作人曾说,中年后每失去一位朋友,便如失去一本珍贵的孤本。刚刚进入暮年,竟失去了一位交往了数十年的老朋友,心里更是顿时空落落的。到了这个年纪,对生死已经淡了许多,因此,伤感也淡了。但深深的无助和无奈却盘桓在心渊处无法散去。
        给钟老师画过一把扇子。一次闲聊他说有位朋友收集扇子,看到,觉得有趣便要走了。后来,我又画了一把想再送他,结果,却赶上疫情肆虐,加之繁事羁绊,我们除了电话联系,一直未得见面。
        手机里,钟老师的号码一直不忍删除。恍惚中,有几次觉得拨通手机,钟老师的声音会在那头响起,爽朗洪亮,但马上就阻止了这个念头。微信里钟老师的微信号也还在,头像是钟老师的半身像,微黑微胖,一副浅框眼镜,给人的印象是身体很壮很捧。总觉得我们还有挺长的时间可以交往,这也是未急着见面的原因之一。如今却只有懊悔。那把未及送给钟老师的扇子,留在手里,是深深的遗憾,也只能权当是一个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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