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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富春:神性的智慧

 逸香阁居士丽人 2021-06-05

语言性的道既然要通过人的言说行为而实现,那么其显现的形态就具有人的民族性和历史性。这就是说,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语言,也具有不同的大道话语;不同的历史具有不同的语言,也具有不同的大道话语。根据中西民族和历史的大道的话语,人们可以将它区分为神性的、自然的、日常的形态。我们分别论述这三种不同的大道或者智慧。

■ 文| 彭富春

神性的智慧主要是西方的智慧,其结构是由缪斯、圣灵和人的人性的言说的话语三者所构成的。

第一个时代(古希腊)的智慧是诸神言说的智慧。希腊的诸神不是一个神,而是众神及其父王宙斯。他们居住在天上,是不死者,是长存者。不仅如此,而且他们是有智慧的,知道一切。与此不同,人类居住在地上,是要死者,是短暂者。不仅如此,而且他们是没有智慧的,一无所知。因此人的居住要接受诸神的指引。诸神虽然是沉默的,但他们善于暗示。其中文艺女神缪斯赋予诗人荷马以灵感,让他去言说。荷马虽然是一个盲人,没有视觉的能力,更没有洞见的能力,但他有听觉,有倾听的能力。一种能力的丧失也许会天然地被另一种能力加倍的代偿。这就是说,荷马由于视觉的丧失而获得超强的听力。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神的寂静的声音,亦即缪斯的无声的呼唤。正是缪斯的灵感让荷马唱出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荷马史诗》并非一般文学体裁分类中的史诗,而是希腊人在世存在的教科书。其吟唱的主题就是诸神言说的智慧。它告诉人们,不要做一个一般的人,而要做一个英雄。英雄并非只是一个优秀的战士,而是古希腊对于人的本性的规定。但谁是英雄?作为一个英雄,人要具有四大美德:智慧、勇敢、节制和正义。智慧源于人的理性,它知道人与世界的真理。勇敢源于人的意志,它坚守可畏惧之事和不可畏惧之事之间不可逾越的信念。节制源于人的欲望,它要用高贵的欲望控制低贱的欲望。正义是前三者的和谐相处,各在其位,各得其所,保持一个合理的度。凡是具备这四种美德的人就不是一般的人,而是英雄。

第二个时代(中世纪)的智慧是上帝言说的智慧。上帝不是一个一般的存在者,而是一个超越一切的最高的存在者。他自身虽然是不可见的,但他将自身启示出来。这就是道成肉身,让不可看见的道变成了可看见的人。这个真神真人正是耶稣基督。虽然上帝是不可见的,但基督耶稣作为真神和真人将遮蔽的上帝之道显明出来。上帝之道就是上帝的神圣的话语,是生命的真理。它不仅创造世界,而且拯救世界。《新约全书》是上帝言说的智慧。它告诉人们,不要做一个一般的人,而要成为一个圣人。圣人并非一个神人,而是中世纪对于人的本性的规定。但谁是圣人?他也是人,和其他人一样具有原罪,但他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其他人对于自己的原罪没有忏悔,从而依然是一个带有原罪的罪人,亦即病人,而他是对于原罪进行了忏悔并被上帝救赎了的人,亦即治疗好了疾病的人。

圣人受圣灵的感动,倾听并言说上帝的话语,凭借如此,他把上帝到来的福音传达给人们。人听上帝的话,就走在真理的道路;人不听上帝的话,就走在谎言的道路。圣人具有三大美德:信仰、希望和博爱。信仰是持以为真,把真理作为真理。基督教相信上帝的存在。这就是说,上帝是绝对的真理。他既是创世者,也是救赎者。希望是对于将要到来之物的期待,也就是对于上帝的来临及其应许的坚持。特别是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人要怀有希望。爱是将自身给予他人。博爱首先是人要爱自己的上帝,爱活着的神。同时人要爱他人,要爱人如己。最后人还要爱自己的仇人。那些具备了这三大美德的人就是圣人。

第三个时代(近代)的智慧是人性言说的智慧。人性不能等同于人,而是人的本性。本性让一个存在者作为这一个存在者而不是另一个存在者,正是人的人性使人成为人而不是非人。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的人性是人的理性。它不同于外在于人的神性,而是内在于人的神性。凭借理性,人一方面建立了自己,另一方面建立了世界。人性的智慧通过近代的思想如卢梭等人的著作言说出来。它告诉人们:不要做一个一般的人,而要成为一个公民,亦即成为一个人性的人和自由的人。

公民虽然也是人,但是一个特别的人,知道并实践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公民具有三大美德:自由、平等和博爱。自由是所有人皆拥有的做一切不伤害他人的事情的自主权。通过这种自主权,人不仅规定他自己,而且规定他的世界。不自由、勿宁死。这一口号强调了自由对于人的生命的根本意义。这就是说,自由就是生命,不自由就是死亡。平等主要意指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它反对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制度和贵贱之分。博爱是人类普遍的爱。它由兄弟结盟之爱扩展到人类之间无差别的爱。凡是具备这三大美德的人就是公民。

这三个时代的智慧形成了西方历史的每一个时代的开端性的话语。如果对这些话语要提出后现代的问题“谁在说话”的话,那么人们对于它的回答将是明晰的:智慧在说话。于是在不同的时代在说话的不是荷马,而是缪斯;不是福音传播者,而是圣灵;不是卢梭,而是人的人性,亦即人的神性。这些言说者自身就是言说的开端,不可能回归于一个更高的本源。这在于言说者之所以可能成为言说者,是因为他在言说中得到了规定,而他的实现正是话语。因此不是“谁在说话”,而是“说了什么”才是根本性的。它作为话语召唤思想。因为作为西方智慧的言说者是缪斯、圣灵和人的神性,所以西方的智慧在根本上是一种神性的智慧。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论大道》,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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