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五岁，那年的雨季

五岁，那年的雨季

 

托马斯的春假

上周，托马斯的学校放春假。

三月的蒙特利尔，天气逐渐变暖，有些草地开始泛出绿芽。

可是，山顶和草坪上依然有白雪覆盖，偶尔还会突降一场大雪，温度直奔零下20度，寒风呼啸，根本没法开展户外活动。

放假的一周里，除了偶尔外出吃饭购物外，我们基本都待在家里，堆积木、做游戏、读书、看动画片、吃零食。

有天下午，我坐在窗边办公，抬头发现外面细雨蒙蒙，很多房顶的烟囱正冒着白烟。

瞬间，记忆突然飞回了5岁那年，一个下雨的午后。

 

5岁那年的雨季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夏午后，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新而湿润。忙完家里的农活，妈妈带着5岁的我去外婆家附近的大礼堂看戏。

礼堂的大门有些陈旧，门廊上雕龙画凤，两侧大红色的立柱油漆斑驳。门口聚集了很多赶来看戏的人们，都是附近的熟人，三三两两闲话家常。

开场后，大礼堂里人头攒动，没有座位，大家都站着。妈妈把我扛在肩膀上，才能看到那些戴着脸谱、穿着很夸张的演员，在舞台上非常陶醉地演出，演出的段子好像是《打龙袍》和《贵妃醉酒》。

大人们都看得非常起劲，尤其剧情高潮来袭时，欢呼声不断。我分明是看不懂，也没啥兴趣，后来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妈妈只好抱着我提前离场了，顺便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床蚊帐。

从商店出来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细雨。怕我被雨淋了，妈妈就用新买的白色蚊帐包着我一路小跑往家里赶。

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妈妈抱着我停在路边，正抬头跟在半山腰摘茶叶的外婆聊天。

外婆当时50多岁，个子很瘦小，小脚，圆脸，挽着花白的头髻，说话声音又快又尖。

她要妈妈带着我去家里住一晚，妈妈说还有很多活要干，要急着回家去。

那是我印象中，唯一一次看见外婆健康快乐的样子。

 

记忆中的外婆

很快，外婆就病倒了，据说是有心脏病。

我家离得很近，妈妈隔三差五带着我去看她。

每次都看见她，都趴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尤其当我和表姐妹们在她房间追逐嬉戏时，她总是抬起头大声呵斥，要我们赶紧出去，不要烦她。

而外公跟她相反，总是笑眯眯的，对孩子特别有耐心，每次都设法给我们一点糖果、冰糖之类的东西。

因此，外婆在我的印象中，始终不太喜欢孩子。以至于后来再去她家，我都很少进她的房间，怕被她责骂。

后来，外婆的病情越来越重了，人也越来越虚弱，更没有力气骂人了。妈妈几乎整天守在她身边，年幼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她要离去的征兆。

 

外婆的离世

记得我小学快开学的前几天，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们正吃完晚餐在乘凉，三舅突然风尘仆仆来了，说外婆快不行了。

妈妈连夜带着我去了外婆家，那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当晚就去世了。

记得家里大人都披麻戴孝，还给外婆烧各种纸做的衣服、鞋子还有房子，都哭得稀里哗啦。

那是我第一次面临亲人的离世，可是因为跟外婆感情一直很淡，她的去世，我没有太多感觉。

外婆是葬在离家几十里外的地方，我也跟着送葬的人群赶去了。路程对5岁的我来说，实在太遥远了，来回都让舅舅们背着赶路。

后来，每次跟妈妈谈起外婆，我说她不爱我们，不然怎么老是对我们那么凶。一定也不爱妈妈，因为妈妈那么喜欢读书，可外婆只让她读两年就回家务农，总说女孩长大了是人家的，供再多书也没用。

妈妈说，不让读书也曾怨恨过，但还是能理解。外婆一辈子都很辛苦，家里那么多孩子，能把他们养活大已经很不错了。

生活压力太大，导致外婆性子很急躁，对小孩没耐心，但她生病之前总是想方设法补贴我们家啊，经常让舅舅他们送米、面、柴过来。生病后，因为身体不舒服，不喜欢小孩吵她，并不是不爱你们啊。

听完妈妈的解释，我也便释然了。

 

你的外婆长什么样

此后的时光，我几乎很少想起外婆，还有关于她的一切。却在这样一个异国他乡细雨纷飞的午后，回忆起关于她的点滴。

我想：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始终不会随时空散去的。

正当我思绪飞扬的时候，托马斯举着他新设计的乐高飞船朝我奔来，一边大叫：妈妈，快看，我的最新设计，是不是很酷啊？

看着我对着窗户发呆的眼神，他说：妈妈，你在看什么呢？

我说：宝贝，妈妈在回忆自己5岁的时候，正在干什么。

他很好奇地听我讲完那个午后看戏，睡着，遇见自己外婆的一些细节。

最后，他问我：妈妈，你的姥姥长什么样呢？

我说：跟你的姥姥一样温柔善良、喜欢孩子。

他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下次还带我去姥姥家后山上探险好吗？

我愉快地点了点头，他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开始忙碌起来。

我知道，他又在想念外婆和那个小山村的一切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