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一股在心底里一直奔涌的暗流,只需要一个细微的借口,就会喷薄而出。促使我要写柳泉口的,恰恰就是基于这样一个不经意间遇到的“小口子”。 2019年的暑假,只能用一个儿童饮料的名字来表达才最准确——爽歪歪。真的,你看,虽是入伏的时节,一场雨就送来无比的清凉。这样的天气里,不出去旅游的人,闲坐读书一定是最美妙的享受了。 我这几天在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元明清诗鉴赏辞典》,昨天早上读到了蒲松龄。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就是在一个叫作“柳泉”的地方“采风”,历经四十余年积累而成的,故蒲松龄号“柳泉居士”。 据有关记载,距淄川(今山东淄博)西铺一里之外有柳泉(因泉旁有一棵亭亭如盖的百年柳树而得名),地处通往县城的交叉路口,南北东西来往过客都打这里经过。蒲松龄为了搜集创作素材,便在柳树下铺下席子,备好烟茶,行人过往,就留人家歇歇脚,谈谈各地见闻和听人说狐谈鬼,听罢,把有趣的写下来,久而久之,积少成多,集成《聊斋》一书。 勤奋的人运气总不会太差。蒲松龄的《聊斋》被当时文坛领袖王世禛闻知了,便要了看。这个故事,据蒲松龄同邑人王培荀《乡园忆旧》说:“吾淄博柳泉《聊斋志异》未尽脱稿时,渔洋(即王世禛)每阅一篇寄还,按名再索,来往书札,余具见之。亦点正一二字,颇觉改观。” 王世禛后来官至刑部尚书,位列九卿。他与蒲松龄的交往,给了蒲松龄很大鼓励,也对《聊斋志异》的流传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我在自己文章的开头把蒲松龄拉出来,绝非是为了蹭名人沾热度,只能说“世界太小,事情太巧。”——陕西和山东,离的有点远,但地名巧碰了。 柳泉口跟我们老家邻村,在我们西边那个峪口,就是大家看“东岭·万亩桃花”的西入口处,柳泉。我们的这个柳泉的得名,是否也因为这里有很多柳树又有清澈的泉水,无从考证。反正现在这里柳树不多;泉呢,也没有,因为村民们的吃水并不是打泉里出来的。大概,很早很早的时候,这个地方应该是柳荫护清泉,因此而取其名吧。 我们这个山沟口,没有出过名人,更没有出过像蒲松龄那样的历史名人;不过,还好,出的都是本本分分颇为勤劳的人。有人就拿我走路的姿势取笑:“弓着腰,撅着屁股,难看死了。”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山里人都是这个样子,因为他们走的上坡路。” 我对那里的记忆,依旧保留着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模样。 最早的时候,父亲跟村里人承包了西瓜园,恰好就是峪口拦水坝形成的平阔地带,大概五、六十亩大小。那里想必原是要建个大水库的,但山里的淤泥太多,漫下来的泥沙把库坝淤平了,居然成了一片平坦而且土质肥沃的好田地。有人种过庄稼,后来又搞成西瓜园。我初中放暑假的时候,很多时候要沿着东岭上蜿蜒回旋的山路,拐上拐下地走四五里路,赶来在这里看守瓜园。吃住都在临时搭建的瓜棚里——三根木头支起一个三角架,上面用麦秸秆和泥巴盖住;里面是一张木板床,底下用几块砖头做四个垫脚。 这个地方,我一般要从放假住到西瓜彻底清园,大约一个月多的时间。那里很少见到人,偶尔有路过的,都是早上下山赶集的,晚上再赶着回家。难得搭个话,就溢满了热情。这里离村里有人家的地方有好一段距离。有时候要买东西,我就要沿着顺河道而下的不大宽的砂石路,走出约莫两三里地,去村里一个小商店。 寂寞,是对一个玩性十足的少年的最严酷的折磨。有时候,我很想回家了,父亲就让我一个礼拜左右回一趟家,玩一下再赶来。——其实父亲更辛苦:在瓜没有成熟的时节,他要在家里忙庄稼,晚上再赶来陪我。 我来的时候,西瓜一般都铅球大小了,然后一天天地,就像足球那样大了,再就像篮球那么大了,等到我快要抱不动的时候,就该出园了。 我时常早上看着带露水的西瓜使劲儿地膨胀,中午看它们在大太阳底下舒服地沐浴,夜晚来临的时候,它们吹着山谷里的凉风,优雅地躺着,看着星星眨眼睛。 我连续两年的暑假,都要在这里度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我对这里太熟悉了,太有印象了。 西瓜地最多只能连续种两年,在后来这里不再是西瓜园的时候,我还经常从这里跑上山,跑下山地经过。因为跟我要好的同学杜文景家,就在柳泉口西边上去的西岭村,就是现在去状元庙上山一半路的几户人家那里。 那时候状元庙还不如现在这么火,吸引我的是我们少年时代那份同学情谊。我隔几天就要去他家里玩,吃核桃、柿子、山枣,我们还曾经一道进过更深的山里头,摘过乌梨子(红的时候可以食用,可甜了;晒干可以做一味中药)、八月炸和毛栗子等等这样的山里野果。 有一次,正像这样的夏天,半下午我要回家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来就是倾盆大雨。我才跑下山两三里路远,山沟里滚滚的泥水和石块儿混着一齐跳着往下冲,就像弓着腰身奔冲的小兔子,不时地会有一个老碗大的石块儿蹦起老高,冲到四、五米之外,带起的水珠摔出一个扇形。我一边轻巧地躲避,一边舍了命地狂奔。 在我要跑过一个弯口的时候,隐隐地听到有人在雨风里喊叫。我停住脚,发现有人从斜刺里冲下来。 原来,家里人不放心,让杜文景把我拉回家里去,等雨停了再走:“太危险了!” 半大小子不怕事。我们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半山腰,上山和下山一样远。他拉不动我,就塞给我一件塑料雨披,还一把把自己头上的草帽也扣在我头上,然后撒腿向家里跑去。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脚上的鞋灌满了水,鞋帮子也咧开了大口;草帽已经被风扯得稀巴烂,塑料雨衣也成了破布条一样。我浑身上下湿了个通透,但是揣在怀里用塑料纸包着的书一点没淋到雨。 母亲给我熬姜汤的时候,我钻到炕上打开了书翻看起来。 ——就是这样,生活过劳动过;又为了书,在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跑着,就跑出了我对这个地方如此深刻的记忆。 好几年前,西岭村都搬迁下来了,再过柳泉口这个地方,就是陪朋友们看“东岭·万亩桃花”,还有跟朋友同学爬山去状元庙。 自打村里人搬迁后,少了人烟的状元庙没有缘由的火了起来。一年四季,都是挤挤囔囔的人墙。那个热闹,不比正月里古城西安的回民街差。 三年前,我去状元庙,走到杜文景家老房子的地方,一溜儿的瓦房还在,只是旧了许多,好几家已经坍塌;门前的核桃树还在,愈见遒劲茂盛;柿子树也在,黝黑粗糙的树皮,结着一块一块的疙瘩,好像是让人给粘上去麻将块儿。我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面朝东北望下去,柳泉口静静地安躺在那里,一如四十多年前的模样。 岁月弥久,记忆弥新。因为,根在那里,爱也长在那里,记忆总像桃花盛开的时候那样,漫山遍野,新灿灿的。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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