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赵

       老赵是我原先的一个同事。

       个头不高，干瘦，人很麻溜。说话跟炒黄豆一样，干巴脆，还老是连吃带喝的那种，语速奇快。——他说话和跟人抢吃饭一样，旁人根本就没有插嘴的机会，上下两张薄片儿嘴唇，翻转的快的像给娃们做化学课氧化还原实验。

        哦，忘了说一下，老赵教化学，一直都是初三毕业班，是名副其实的“拿奖拿到手发软”的招牌把关教师。

        老赵的最大特点就一个字：“快！”不要看他个头低，脚底下快的呀，呲溜呲溜地，你只有盯着他看才能知道他的踪影：往往正跟你说话着呢，一转眼已经跑教室敦促娃们了。

        老赵个子低，年龄四十多了。日渐地觉得自己有了“老猫不逼鼠”的威胁。——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营养好了，那些读初三的娃们，站起来比他高出一个头，比他壮一大圈儿。不过，老赵有老赵的拿法：我拿不住你，可我能拿住你爷，能拿住你爸你妈。

        是的，很多娃他爷跟老赵是同学，他爸他妈是老赵的学生。在娃们跟前，老赵都成师爷辈儿了。

        所以，遇到那些“吃饭不知道饥饱睡觉不知道颠倒听话分不清瞎好”，豪橫顽劣油盐不进的小子，老赵就打电话叫来他爷他爸他妈，给娃们开家庭会议。老赵站在中间，双手叉腰，陈诉他爷那时候不好好念书，现在戳牛后脊背。叙述他爸他妈不专心念书，小小年纪早恋。

        “叫你爸你妈说说，那时候没好好念书，现在后悔不？”老赵把目光盯住娃左边的他爸右边的他妈。

        “后悔嘛！那时候要是好好念，好歹考个学出来，上个班，也能吃个轻省饭。哪里用受这罪：早上起来的比鸡还早，晚上睡的比警察还晚。”

       他俩主要在菜市场批发蔬菜。不论春夏秋冬，每天早上三四点起来，跑几十里路拉菜赶天亮到市场卖，路上只有扫地的清洁工作伴。才三十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皮肤已经像槐树皮一般粗糙了。

       “娃呀，我们下这苦，就是不想让你再受这罪！”

        娃们小，劣倔，不怕硬的，就怕软的。他爸他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把娃打灵醒了。马上就跟他老赵爷回话，保证好好听话好好念书。

        你说，老赵班的成绩能不错么？连年拿中考质量奖，连局长都清楚的记得他：“这个老赵啊，真有两刷子！”

        老赵整天像充足了电的马达，不知道停歇地高速度快频率地运转着。

        老赵人随和，说话笑呵呵的。有空闲了也爱开玩笑，学校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爱逗他玩儿。他是教理科的，不懂汉语拼音，更不懂一些成语的意思。不过，老赵不懂就不懂，碰到不懂的就喜欢问别人。有些年轻人了解他的习惯，就抓住机会拿他开涮。

        有一次，大家饭后聚在教学楼底下花园旁边聊天，一大群人。老赵猛然冷不丁地问“水性杨花”是什么意思。

        几个小年轻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互相一挤眼睛。

        “这个嘛，”一个家伙撇一下嘴，抻一抻衣服，很正经地咳一声，然后给他解释。“就是形容女人长得像水一样温柔，像花一样漂亮！”

       “就是的，这是个褒义词，是夸人的！”其他几个坏家伙齐声附和。

        “哦，那我家里的那个你嫂子就是水性杨花的那种！”老赵很自豪地感慨。——那时候我带高二英语，经常听他们说老赵的老婆很漂亮，大家经常要去他家里蹭饭凑热闹。

       “哈哈哈，……”一片笑声几乎要炸翻了学校。

       过后，老赵问了备课室几个语文女老师，女老师拿成语词典翻开，给他念了解释和例句。他一下子给气毛了，撒腿跑出来，满校园里追着那帮小年轻。

        “我把你这伙儿狗东西，连你叔的电都打。”

        我们那时候早上经常在操场打篮球，老赵当然也是活跃分子之一。

        见他一来，大家都拿他开玩笑。——他运球不行，就喜欢拿个篮球从远处投篮，越远越得意。

        最有意思的是，大家专门挑周一和周五的时候玩笑他。

        大家抓住篮球，都不投篮，全传给他，让他投。他也乐得这样表演。——还甭说，天长日久的，他还投得很准。

        周五早上，他能站到中线附近，还命中率很高。大家鼓掌欢呼：“老赵厉害。——今天周五啊！”

        周一早上，他站在罚球线都未必能碰到篮筐。大家又喝倒彩：“今天周一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学校操场上，总有因老赵而起的欢快声。

        话说我们那时候，学校教职工篮球是很火很热闹的一件盛事，一共举办了二十三届呢。每年秋季期中考试过后，就是篮球赛。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操场上就像有吸铁石，把学生老师都吸引到了操场上。两千多人围观，那个盛势啊，岂止是一个“壮观”可以形容的。老师学生里三层外三层，有的还站在凳子上观看呐喊。我熟悉NBA，他们居然要我作临场解说。——正规吧？！热闹吧？！

        那一年我们高二年级和初三年级之间交手。初三年级组男丁紧张，组长老赵也披挂上阵。赛前，我们都取笑他们：“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

        不过，老赵这先锋可真有点不赖呢。甭看他近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在场子上能跑的很，就跟04年NBA活塞队的汉密尔顿一样，号称“跑不死。”真的，老赵太能跑了，把我们几个年轻人都给跟的像拉风箱一样，弯着腰直喘粗气，他还在跑。

        老赵在球场上，就像个燕子，——他打篮球喜欢穿个夹克衫，夹克衫还不拉拉链。夹克衫就那么张开着，忽闪忽闪的，像燕子的翅膀一样。老赵人瘦小，鼠溜，步幅小但频率快，好像脚不粘地，跟滑冰一样迅捷。

        那场球我记忆深刻，大家都记忆深刻。我那天发挥异常，上半场咋投咋有，一个人中投拿下14分，比分早早就拉开了20多分。下半场，实在没体力了，我要求换人，可他们都不敢上，叫我坚持。

       打篮球这事儿，体力是个硬功夫，没体力了能坚持个毛线。跑也跑不动了，投也投不进了，老赵好像中场给充了电，下半场跑得更欢了。我们以前都拿他在远处投篮捉弄他，他现在拿远投回敬我们：他只跑到远处接球投篮，在全场的惊奇目光中，他抬手就有，越投越来劲儿。那场球啊，愣是叫他们给翻盘了。

        比赛后，我们都过去抱着他，嘴里佩服地喊着：“老赵啊，多亏今天是周四！”

       有老赵的校园里，总有那么多的欢乐。后来呢，我离开了那所学校，到现在七八年过去了，老赵该到退休的年龄了吧？每每总想到老赵，我心里总有暖暖的感觉，还有对那些开心岁月的回想。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