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一贯勤俭。因为勤，劳碌几十年，身体每况愈下；因为俭，关照家人却亏待自己，没攒到什么钱，倒是攒了一身病。几年前，我把母亲从老家接到我工作的城市小住，顺便看病。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跑完几家医院之后，母亲不仅老毛病未见好转，还因水土不服添了新病，竟连上下楼都困难。“没有享清福的命哟！”母亲喟叹道，“还是乡里自在些，我可不想死在外头。更何况，你们的负担也不轻哩。”老人家坚决要回去，我和妻拗不过，买了一些常用药，逐一告知服用方法，安排好老家接站事宜，然后抱憾无奈地送她到火车站。临别，母亲意味深长地说：“年纪大啦，以后怕是来不了喽。”闻言，我和妻黯然无语，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场景，就像电影里的诀别。没想到幼女乖巧懂事，突然冒出一句“没事儿，奶奶，冬天的时候，我们回去陪您过年”。孩子一句话，暖了三代人。 
去年国庆“黄金周”过后，表弟突然来电话，说要开车返乡把老人们接出来错峰旅游。我对这个孝子的做法大加赞赏，让我更为感动的是，他还邀请我的父母同行。父亲不爱出门，对旅游毫无兴趣。从老家出发时，只有表弟兄妹、姨父姨母，还有我母亲。表妹名义上说“蹭车”，实际上是主动去照顾三位老人。我再次在心里为兄妹俩点赞。最终确定“青岛—北京—上海—广州”的游览路线，不是为了直奔一线大城市，只因这是我们表兄弟四人工作生活的城市，也是老人们点名要去的地方。母亲他们毕竟体力有限，不可能满世界跑——如果没有惦念的亲人，再热闹的城市也是空城。“旅游团”周六下午到达我所在的青岛。家里房子窄，我提前订了近旁的酒店，想让他们睡个好觉。女儿听说奶奶要来，一大早就屁颠屁颠翻腾衣柜，换上最喜欢的服装，对镜仔细打扮。我和妻拿出过年的架势，铆足劲备了一桌菜，重点是老人们难得吃一回的海鲜。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是亲人。晚餐时，男士饮酒，女士和孩子喝饮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还真有点过年的意思。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酣然酩酊。饭后，我们到最能代表“新青岛”的五四广场看夜景，欣赏上合组织峰会留下的灯光秀。老人们说，好漂亮啊，城里的晚上像白天一样亮堂。母亲还说，不晓得一晚上烧多少电。第二天，我规划的“青岛一日游”泡汤了，老人们执意要走。原因特简单，母亲说“住酒店太费钱”。好在母亲和小姨此前都来过青岛，看她们去意已决，强留也无趣。表弟发动汽车，车里车外依依惜别，大家都很不舍。我挥手送他们离开小区，走到视线之外，眼前的景色模糊了，感觉自己的心也上了车，陪着母亲去旅行。我怅然杵在路边，许久，像是做了一个梦。 
下一站，北京。哥哥忙生意脱不开身，嫂子和表妹陪同游览。那天秋高气爽，母亲他们兴致勃勃地穿过天安门广场，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坐索道登上了长城。表弟他们把随手拍的一些照片发到微信群里，让亲人们分享首都的秋色。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母亲这辈人，亲历了太多苦难和艰辛，对毛主席有着特别的感情。在毛主席纪念堂前，三位老人主动要求单独留个影。表妹把照片发到群里后，我盯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罗圈腿”出神，双眼被刺痛了，泪水再一次漫出来。小时候，母亲经常说外婆头发好，直到挺大年纪去世，头发还乌黑发亮，因此坚信自己“将来老了也是一头黑发”。没想到，母亲多年前就开始长白头发，如今早已一头花白。而那双“罗圈腿”，是被生活重担活生生压出来的。母亲年轻时，一米五几的个子，竟挑过一百五六十斤的担子，长年累月的肩挑背扛，压弯了那双承载全家重量的腿，压驼了原本挺拔的背。其实，年近八旬的母亲早已积劳成疾、伤病累累。对她来说，这是一次近乎冒险的旅行。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支撑她坐了那么久的车，跑到那么远的城市，去看一眼她的孩子们。 
老人们喜欢北京，所以比原计划多待了一段时间。随后，表弟把母亲一行接到上海，吃住都安排在家里。这一路逛下来，就连表弟表妹也疲惫不堪，更别说母亲他们老年人了。晚饭后，表弟提议去看看上海的夜景，陪大家到江边转了一圈，背靠东方明珠的灯光留个影，未及多逛就回去休息了。第二天，被扔在老家孤孤单单的父亲打电话，催促返程。母亲笑呵呵地故意气他说：“城里多好啊，白天晚上都漂亮。孩子们也好，都是住的大楼房。叫你来玩你不来，这怪谁？”父亲无语，闷闷地挂了电话，母亲他们开怀大笑。之后，简单逛逛周边就赶往火车站，原计划要去表哥所在的广州也未能成行。 
没想到，母亲他们回到武汉，又被我的两个姐姐留下了，她们都在武汉安了家，决意要让老人们小住，休整一下。大姐打开微信视频，让母亲分享这次旅行的快乐。母亲说：“转这一圈就像做梦一样，一会儿到青岛，一会儿上北京，一会儿去上海，一会儿又回到武汉。看到你们一家家都蛮好，我们就放心啦。”显然，母亲对现代社会的便捷程度缺乏体验，贯通全国的高速公路网，把她带入了“梦一样”的神奇旅程。也许，母亲更不知道，其实儿女们也有各自的累和苦。白天，我们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漂泊打拼，在俗念的驱使下讨生活；夜里，则经常从思念亲人的残梦里醒来，然后，又枕着乡愁，昏沉睡去。我们虽然身处不同城市，但看到长辈们开心，也都会心地笑了。我们什么也没说，是的，什么都没必要说，要让老人记住这次难忘的“梦幻旅行”，高高兴兴地回味一辈子。0 
记 得 拉 至 文 末 点 下  在 看 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