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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晔:理发与打棉被【江西老家记忆】

 深浅视频 2021-06-08

全文长约 2700 字,阅读大约需要 分钟





真是物是人非,我长大了,理发能自己做主了,理发师却还在为别人的头脸忙碌着。 

作者 | 李家晔

 

“宁可吃穿受穷,不可头脸捂虚”。“捂虚”是一个我家乡当地的土语音,意为“邋遢”,不修边幅。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乡下人虽然粗鄙,文化少,但也知礼、守义,还很讲究最基本的头脸。

管子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里就来讲讲家乡农村的“面子”和“里子”工程,从两门手艺中可见一斑。

第一个是理发——面子。

生活起居,第一道是头脸,需要每天洗脸,每天照镜子,照镜子就要整衣冠、束头发。可见一个人的精神头,很大一部分在头脸。理发,既理头发,又刮胡修脸,就是这样的头脸工程。因而,理发历来被家乡人看重。

在家乡,离周边的圩镇不算远,上街购物、理发还算方便。但经常有圩镇和邻村的理发师傅,到村里上门来理发。这个生意还挺好,因为村里有很多小孩和大人要理发,道理很简单,圩镇有几里路,关键是理发价格贵,理一个是村中2倍价,下乡理发自然很受欢迎。

理发师傅走村串户,有一个专用工具——就是二劈叉,铁制的,下半是一个圆铁棒,上半把铁棒一分为二,敲扁,就像一个物理上的回音叉。理发师在村中窜户时,不喊,而是拿这个劈叉在腿上一敲,发生清脆的响声。细心的大人一听,就知道有人来理发了,招进自家屋,开始理发。一旦理上,基本不走,村中其他人基本寻摸着到这家来理发,一干就是一整天。当然了,在这家理一天,也不然亏待人家,户主出了地儿,一家老小的理发费就免了,只收其他到这家来理发人的钱,这就是理发师的生意之道。

理发师有一个专用工具箱,这可是他的魔箱,对一些老年人很着迷,为啥?因为每次理发师一来,不等人动手,有人就主动到箱中寻找一宝——挖耳勺,对于乡村没有挖耳工具的老人来说,这挖耳勺非常受欢迎。

魔箱一打开,理发师才开始工作。摆上三件套——剪刀、推子、梳子,当然,还有一块专用的从脖子到下身的围裆。在理发前,还有一些基本的准备工作:打上一盆温热的水,先给洗洗发、擦擦脸,还准备了一块肥皂来抹胡须。洗完,理发师将围裆一撑,使劲抖一抖,弹掉上面的发屑,然后围上,扎好脖子。理发师左手执梳,右手娴熟地拿着两样工具,主要是一把老式的推子,全靠手工推剪,那时候没有电推子,而且听说下乡前一天晚上,他要精心磨好推子的刃,要不然就推剪不快。还有他末指上挂着一把长剪刀,一开始很少用,只是到最后,看哪里长了,“嚓嚓”几剪,干脆利落,头发就齐了。

我小时候,有一个邻村的瘸腿理发师,姓王,听说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落下病根,长大就一直瘸着腿,故而理发时,大人不能坐高凳,必须坐矮的,他才能够得着。对于我们小孩,无论高矮,他都能对付。他有一手好手艺,大人只要说一个字,要么“长”,要么“短”,他就能根据每个人的喜好,理出适宜的长短和发型,故而他的生意很好,村中人都等着他下乡来理。可是我们小孩子,并不喜欢他,一者是因为他大多给我们理铲刀发,不好看;二是因为他的左手指能做成一个劈叉,按住我们的头皮游走,有些生疼;三是他总要用锋利的刀给我们孩子刮眉毛,看着就害怕,生怕割下一块肉来。尽管我们内心抵触,但大人总是强迫我们理,每次只能勉为其难,诅咒他早点离开我们村子,别再来理发。

诅咒是没用的,因为大人喜欢他理发。就这样,我小时候十来年的光景,都是他在我们村理发,直到我小学毕业。后来再也少见这个瘸腿师傅,听说他去阜田圩镇开了一个理发馆,而且还娶了一个镇上媳妇。那时候,能做个镇上人,真是让人羡慕,如果没有本事,是混不成到镇上开理发馆的。若干年后,我在这个圩镇上高中,经过一个桥边看到他的理发馆,看到瘸腿理发师在里面忙着,明显苍老了,腿瘸得更厉害。

真是物是人非,我长大了,理发能自己做主了,理发师却还在为别人的头脸忙碌着。

第二个是弹棉花、打被子——里子。

“民以食为天”、“有吃有穿,不愁下雨天”,说的是吃饭和温饱问题,是两个重要的民生大计,如果这两个解决了,无论怎么刮风下雨都不怕。吃饱饭、穿暖衣、睡暖被、住自家房,是长期处于艰难生活中的乡下人的大理想,而这个理想,作为从旧社会过来的农村,往往需要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实现。

今天就说说这个温暖工程,除了衣服,还有被子。被子关系到一家人的温暖,关系到一家人的睡眠质量,在乡下很受重视。从古到今,女儿出嫁,头等大事,就是准备被子作为嫁妆,普通之家准备4床,好一点的人家准备6床、8床,富裕之家多达12床,基本上把一辈子的被子都准备齐全了,最差的也得要有2床被。被子的好坏,以斤来论,越重认为越好。通常的有8斤、10斤,南方冬天冰冷,还要准备12斤的被,听说还有14斤的被,像砖头一样沉。以前6斤的被子都少见,一条被子盖三季,现在逐渐有了轻的,方便春秋盖。棉质都差不多,比较难分好坏,当然,买上好的棉,肯定要贵些,打出来的棉被蓬松、暖和。

女儿出嫁,多备棉被。村中人家,一年四季都能听到弹棉花、打被子的声音。一般都是请老师傅来打被子,相互介绍,往往在一个村子,一打就是几个月。弹棉花,是一个严谨的技术活,打不好,织不起,被子就容易松垮,用不了几年。所以,打被子是一个里子活,既要有技术,又要有好棉,才能让一家温暖。打被子有四步:一是弹,二是织,三是磨,四是缝。

师傅请上门,铺上一块大篾垫,再垫上两块旧床单,取出买来的10斤棉花,开始弹棉花。旧式的手艺,师傅弹棉花有一个专用工具,叫棉弓。师傅将一片长长的弯竹板绑在腰间,从背后向上伸展,垂下一根牛皮筋吊住棉弓中部,师傅再一手执弓,一手执榔头,弹动下面的牛皮弦,在棉花上略过,棉絮就被弹碎飞扬。有首儿歌唱“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就是形容弹棉花的。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偷”师傅的的榔头玩,这个东西长得像手榴弹,弹得光滑光滑的,很好摸。弹棉花这项工作非常辛苦,且不说拿张大弓弹一整天,光这棉絮飞花四溅,师傅都没有口罩,长年累月,吸的灰和絮都要生病的。还有这单调的一根弦弹音,在我们小孩初听几次还有意思,师傅听一整天,这噪音污染,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一般来说,一个成熟的师傅,一天最多能弹8斤棉花,打一床8斤或10斤的被子,最少要两天才能完成,还得加班加点。所有棉花弹完,铺齐,第二步就是织线。师傅用细细的棉线,横一道、竖一道,斜两道,然后就开始用圆盘磨,使劲磨,压实。再换反面织线,上下勾连,不脱线,再磨。磨完之后,再用棉线缝起来,大概一个巴掌大走一针,缝得非常规整,成为一个个小格子,然后四角掐角,缝实,一床被子就打好了。根据户主的意愿,有的再用红线在被子中间绣上一对鸳鸯,或者织上“花好月圆”、“人寿年丰”等字样,带上美好的祝愿。

如今,理发依旧少不了,但改成了电推子,理发费用串上了无数倍,而且更加追求时尚。手工弹棉花打被子在乡间已经绝迹了,当机器取代人工,老手艺传不下去了,穿上机器制的衣服,盖上机器制的被子,总觉得,世间少了那么一点人性的温暖。 

— END —





“'黑芝麻糊哎……’小时候,一听见芝麻糊的叫卖声,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一股浓香,一缕温暖。”这是一句经典的广告,每每听到,脑海里就想起小时候挑夫们走街串巷,摇着拨浪鼓的叫卖声,立马勾起我对故乡江西吉水美食的回忆,对故乡这些工匠和手艺的怀念。
这些文章将写到故乡的水酒、父亲的扁担、磨剪子与戗菜刀、打铁与补锅、理发与弹棉被、老樟树下的木匠与篾匠,管中窥豹,没有面面俱到,主要写了一些人与事,记录了几个主要手艺的细节,不求浮华,力求真实。

作者简介

李家晔,笔名江枫。出版人、作家

江西吉水人。曾任职于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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