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感》 第一章 灰色 记忆中，母亲总是用一只手编的竹背篓把我放在她的后面，踩着山路，颠簸的走好长一段路去附近的工厂上工。 她后脑勺上的发髻始终是乱糟糟油亮亮的，衣服中杂夹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汗水味。 尤其到了夏至，蚊虫四起，炙热的温度下散发出阵阵的属于干稻草的味道，虽说这一时节太阳已经直射地面到达一年的最北端，但天空也是灰蒙蒙的。 目光所及之处，烟灰色的蘑菇云不断从废旧工厂的四周蔓延开来，无助的布满整个原本就阴暗的苍穹。 建筑外的一条小溪原本是村民用来灌溉农田的，如今却也失去了它潺潺的水流声，漂浮着各种废弃塑料袋、恶心的油光和死去的鱼蟹，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如同恶人尸体腐烂，蛆虫满地。 过往的人路过此地无一不掩住口鼻，匆匆离去，而母亲和我却是这万恶之源的常客，无处可避。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世界就蒙上了一层沉闷的灰雾。 磕磕绊绊地学会走路之后，突然有一天，母亲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我的面前，眼里含着泪光，嘴角却挤出一丝微笑，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野，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妈妈，你要去哪里，能带我一起去吗？”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最后转身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外盼望着出现她回家的身影，然后用力地奔向她，让她不要再让我等了。 可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在我心中渐渐生出了一种无力感，最后期望变成了失望。 这个家的人，与其说他们是我生物学上的亲人，不如承认自己更像一个孤儿，每天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想着怎么讨他们欢心才能不被锁在房里碍他们的眼。 我害怕无尽的黑暗，害怕四周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害怕在深夜被梦魇惊得一身冷汗，醒来却发现身无一人。 我不敢反抗，因为那样做的结果只会更糟。 那个人人口中的父亲没有一点家庭责任感，好赌成性，常常在夜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回来，然后把家里原本不多的东西摔得稀烂，逮到谁就破口大骂，而我唯一的作用则是成为他的出气筒。 回想起生命中最黯淡无光的时刻，就是那条磨毛的鞭子混杂着风声和他的辱骂声，一次次抽向我的背部，腰部，印下一条又一条红红紫紫的鞭痕，直到长鞭沾染了猩红的血液，他才停住了手一步一个踉跄回到房间酣睡。 很快，屋里的人便如烂泥般瘫在软软的床上，鼾声如牛，不时呓语，似正在做什么美梦。屋外的人却因为鞭子划过之处如火烧一般又烈又痛，好久好久，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动弹不得，四肢已然麻木，嘴唇干裂开来，一种由生理疼痛流露出的无色液体顺着眼角划过瘦削苍白的脸。 我曾以为，眼泪是一个人表达痛楚最直接的方式，可每当回想起那个深夜，我躺在地上看窗外一阵狂风卷过，漫天的树叶飘洒在半空中，最后落在地上，归于尘土，树干却也失去它最后的一抹绿色，便时常感慨，为什么我的童年要承受这么多的悲苦、绝望和伤害，以至于往后的许多年都要受它的影响，直到将自己给予和接受感情的能力消磨殆尽，不关心，不在意，用一把沉重的枷锁困住内心孤独的灵魂，在活着和死去之间求得一份解脱，生命最大的痛楚是没有希望。 直到有一天，男人身边站了个身穿水红色长裙的女郎，身形苗条，肤若凝脂，冲他似笑非笑，一脸得意。 走近了，却也闻见他们身上相似的烟臭味。男人唤我的名字，让我称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母亲”。 当下，真真是觉得和一个窝囊废过日子，还不如养一条狗。 想到这里，我竟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男人见我不屑的样子，眼里满是愤怒，右手挥过来重重的一巴掌，指着我的鼻子问我笑什么，下意识的求生意识迫使我转向这对男女咧出一丝笑意“我开心啊，家里终于有女主人了”，女人见此情景，倒是没被吓到，只是轻轻地拉拉他的手臂，声音娇媚地道：“她还只是个孩子嘛，何必动气呢”，说着便用细嫩的手拂了拂男人的胸口，挽着他脱离了我的视线。 果不其然，很快那个女人霸占了母亲的房间，给这个家生下了男丁，那时我才恍然大悟，我之所以不被他们接纳，仅仅因为是个女儿身。 这个家，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我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有些人从学生时代开始，便拥有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对此，我深感羡慕。可我却没有那段记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也没有人教我念书，他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于是，除了每天要照顾弟弟以外，最令我兴奋的一件事就是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等三五成群的小学生放学回家，那是我接触同龄人唯一的机会。 那时，他们会路过我的身旁，笑着说些有趣的事。我没有朋友，以至于见到他们脸上流露出超乎我能力之外的喜怒哀乐，我都感到特别羡慕，我期盼自己有一天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彼此牵手、拥抱、说些甜蜜的话，度过对方生命最光辉和黯淡的时刻。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有人也会向我伸出手，告诉我，这是我们之间最短的距离。会有那一天的吧…… -来稿：十方一念-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