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平到底的寸头,像刺猬短短的刺贴在椭圆形的脑袋上,他从下班途中的按摩院经过,霓虹渐变着粉色,有些鄙夷的却又忍不住的向里面看去。 傍晚,灯火已渐渐阑珊,在那条不长不短的一段石头铺过的人行马路上,总会遇见林林总总的人,停靠的计程车,石阶上坐着一言不发的老人,带着狗乘凉的夫妇,那些延续的光火, 时而闪烁。 “按摩吗?” 一个女人,穿着薄薄的裙装,透过透明的玻璃拉门,开了一条缝隙,幽幽的传来慵懒的声音。拉门里云雾缭绕,看不清什么,于是更显得朦胧起来。 不按,他摇了摇头。 晃着豆芽一样瘦的身体,慢慢向宿舍走去。 但还是与她的目光闪过,内心涌动的是说不出的滋味。 女人,总归是女人,但他厌恶的是那种女人,与其他的不一样的。 三十六岁了,未婚。 徘徊在体制边缘的一家单位,做着最普通的技术工作,从来谈不上兢兢业业,但总归一开始不稀里糊涂,毕业后从入职至今,从一个没有关系的年轻人,到一个自以为看清了,拼搏了,开始浑浑噩噩的,应付生活的中年人。 而近几年,他越来越懈怠了,连出差都很少,人群中不知不觉的闪躲,退却,沉默,甚至希望可以做一束空气,逃离了流言的尴尬,世俗的困窘,无端的压力,与生活的无趣感,生活于他,越来越无趣,周而复始着,并无颜色。 他怎么还不结婚? 真的很怪呢。 是啊,不知道。 他只是偶然听了那些话,渐渐的不去理会,像一阵风飘走了,也由原来的脸色腾红,不知所云,最终成了习惯自然。 “多好,还过五四青年节呢。” 不婚,渐渐成了他的标签,这是同事在背后议论的。 他这个样子,叫领导都头疼吧,更何况是母亲。 而如今,他自诩活了一味中药,丹参。 无牵无挂,是件美事。想罗素说,爱情只有当它是自由自在时,才会叶茂花繁。认为爱情是某种义务的思想只能置爱情于死地。 他觉得妙极了,这话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而未婚,它可以使你获得最大的自由。无论从哪种情形来看,都没什么不好。 旧被单,洗的发白的床铺,不像家,但时间总会让人以为是家的那种温度感,没有装饰的空房间,朴素的白墙,两张单人床、一个米白色的铁质保险柜,还有一张书桌、旧椅子便构成了所有。一个异乡人,躺在同事逐渐搬走的宿舍房间里,成了最后一个没有搬走的人。 什么家不家的,还是逍遥快活更好。 对面的那张床暂时不会有人再搬进来,这里彻底的属于了他,也不用再花费多一分钱。他是吝啬的,他同样承认。 有时,他在想,也许前世是一个女人,敏感的神经,热衷于生活的细节,不不,是比一个女人的心还细腻,好像随时能够捕捉到人的一举一动,稍有不顺意的,一颗玻璃心慢慢地就会延展出缝隙。 活的太失败了吧? 痛苦放大十倍,快乐却缩小十倍。 可到底也有人羡慕着。 钱呢,其实还是有的,不多,一个人足够。按理说他该是快乐的,可也并不是。 他进了门,觉得疲累了,躺在了单人床上无所事事,叫了外卖便等着。 点了肉丸子、米饭和小听的啤酒,也没做什么就这么累? 而他又觉得有些渴,转身又用书桌前的水壶烧了热水。 水壶咕嘟咕嘟的,渐渐地开始冒泡,他点了一支烟,静静的怕被什么再打扰,忽而想起,上一段感情来。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让人眩晕。 男人,终究是脆弱的。而他是敏感而脆弱的。 02 芸发疯的在单位门口叫嚣着,那是在一个月前。 藏蓝色的连衣裙,比之前见胖且黑了许多,一米六的个子,像小黄花点缀的眼睛,哭得像一对薄薄的核桃,在收发室里向那个呆若木鸡的穿着制服的老人哀求着,你能不能叫他出来? 你找谁? 李晓峰。 你是谁? “我,我是她未婚妻。” 老人疑心着,还是没有拿起眼前的办公电话。 芸哭着,“那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就在这儿等吧。 她一遍遍的拨通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半个月之久,她提早下了班就在收发室站着,等他。 “阿姨,他到底去哪儿了?” 在不得已的时候,她打给了他的母亲,而妇人支支吾吾,也有些哀伤道: “也还没和我联系呢,再等等,你先回去,有消息我再联系你!” 说着,那个又一次,帮着收拾烂摊子的妇人,便知道儿子又失踪了。 你倒是给人家个准话啊? 电话不接,人也消失,要干什么? …… 而那是在不久后,他悄悄的浮出水面。 怎么,她逼婚? 是啊。 彼时,烧烤串摊的白烟阵阵的,飘了好远。 “你这太不仁道了吧?” 老刘挺着有些肥腻的肚子,边擎着那竹签上颤颤巍巍的肉,大口的送进了嘴里。他们点了大把的腰子、牛肉、一碟毛豆、花生米,两个男人在夜市街边的烧烤摊,边吃边聊着。 老刘新婚不久,正是经验丰沛之时,所谓传道授业解惑,不过他也想不通,对面这位单身青年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因为钱么? 我记得你俩也处一年多了。 她对你挺好的吧? 说着,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而坦然的光。 男人承认,他对她是不满足的。 或许是她的某些缺陷,曲线不明的身材,没有修养的举止,工作且抛开不谈,但总归是老了的。 三十多岁,皮肤怎么看上去一点不如二十几岁的细嫩了,它不是做了多少面膜可以补充的,这个年纪的女人,多是风韵渐增的好,倘若没有一点岁月的气质,该是多么难堪。 她的吃相太难看了…… 还有,钱么…… 男人指的是,她并没有给他买过什么。 该怎么评价自己,真的不知道。 但至少在旁人眼中,算得上有一副可人皮相,深藏的痞气,随着眼珠流转,幽默的唇舌让他的女人缘从未断过,再年轻些的时候,有少十个人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可见魅力一斑。 至于钱么,不多不少,挤一挤多少有一点的,但多了还是没有的。 他盯着她,紧紧地数着她的缺陷,像一只放大镜,把所有的糟糕都挑了出来。 至少有个七、八个吧。 但他不得不承认,一次无意从楼梯上跌了下来,不得不躺着的时候,真真的照顾他的只有她一个。 熬了一个月的小米粥放在保温壶里,每天午时到宿舍来,她的单位距离这里,虽然有地铁,但仍然需要半小时以上,于是,她午时不吃饭的,到了,耐着心的一勺勺的喂了,然后陪他说说话,他的母亲知道了简直欢喜的不得了。 照顾的多好?! 老刘来看他的时候,都羡慕这忙里忙外的人。 “这回满意了吧?该结婚了吧。”电话那头,母亲有些叮嘱着。 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 他含含糊糊的应着,绕过了话头去,尽聊些杂七杂八的事: 晚上把煤气阀关好了啊! 别总给那些老太太做衣服……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了,妈?男人有些紧张着。 “能有什么,还是你的事儿,又梦见你爸了…” “什么时候我走了,没人照顾你!” 那话的尽头,叫人的耳生出了一段段的茧子,他腻烦了起来,匆匆挂了。 她与他是渐渐热络的,也不是没有,但在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不久,在他的宿舍,她正式的用了公用的厨房,偶尔过来看他,那是一种照顾,可以替代了母亲的存在,也许她和母亲的感觉像极了。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雨的夜晚,她下了班,去看她。 他正蒙了窗帘,睡着了。 她取了他留给她的钥匙,把门开了。 湿湿的,感觉雨水在身上都淋了一地。 吃了么? 她脱了衣服,轻声的叫了仍在熟睡的他,然后把那张脸凑到他的唇边,像蒜瓣儿肉似的。 朦胧里,他忽而醒来了,觉得头脑炸裂的开始回应她。 她披散着长发,压在他的脸上,胸襟前,摇摇欲坠的赤裸,犹如亚当夏娃的初遇,忽而,又如同从空中跌落,滑翔,再由欲望到平静的那种空虚感,一寸寸的释放。 终于,他厌恶的,将身体从中离析,没有罪恶。 我累了。他悄声道。 你也早点睡吧。 “可外面打雷了,我害怕。” 女人对着窗棂外深紫色的天空,仍感到不安。 “你妈给我发信息了,说给我买了件礼物…” 他不紧不慢的听着,“嗯,知道了。” 他知道那件红色大衣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信号,而在之前,母亲已送出了不少这样让人焦虑的信号。他在等待着,却又不知道等什么。 03 除了她,他不是没有暧昧过的人。 歆,在师范学校学中文,但两个人,连交往还谈不上。 她与他,是在最俗套的邂逅里相遇的,知几书店的二层。 文学类书架的那一排的最边的位置,命运如同一曲邂逅,她津津有味的在选书阅读,忽然,身旁传来了低沉的嗓音。 “请问,这本书好看吗?” 她先是抬头望了望说话的人。 歆转而想离去,她不喜欢这样的搭讪,但看着眼前的男人,穿着米黄色的格子衬衫,面色白净均匀,仍是带着礼貌的。 嗯。喜欢他的人,还是特别喜欢的。 她最近临睡前听一会儿蒋勋的声音,所以对他的新作《池上日记》有些兴趣,耐心的翻看着。 他微笑着,像是附和,我听过他的红楼梦。 说着,手看似随意的,在一册册书架上寻觅着。 他定睛而入神,半长不短的头发,浓眉,杏眼,米色的棉麻外套,浅蓝色牛仔裤,搭配的清清爽爽,一只斜挂小包,方格的在右侧,显得她的腰身格外的轻盈。 他对她,有些克制而轻松的说道: 你好,我叫峰,在事业单位工作,平时总会来这儿看书。 你还是学生吧? 她依旧沉默。 书店是开放式的,二层分离出两个部分,左侧是阅读区,选好了书可以点一杯咖啡继续看,其实不点也没有关系,坐一会儿也没有人会叫你起身。 歆选了离出口最近的座位, 午后的阳光恣意的开始蔓延,渐渐地到了脚边的地板上,书店的地板踩下去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实木的缘故,但总归是老木头的质感,而那些细节,传递着让人愉悦的气息。 男人点了两杯不加糖的咖啡,一杯径直的递到她的桌边说,可以聊一会儿吗? 歆瞥了咖啡一眼,飘着白色的一缕缕热气,又是一次淡淡的拒绝。 你…… 男人又想开口。 她沉溺在书页一会儿,起身到窗口付了的账,还未等身后的男人再开口,就消失在书海中,这样的男人,她见了太多了。 几周后,男人竟然找到了她。 在土黄色的宿舍楼外,他打听到了她的名字,李歆。当然,他能得到给她的电话号码,只需多费一分神罢了。 您好,哪位? 知几书店。 她有些莫名其妙了,因为她并未丢什么东西,也没订书,脑海持续着空白。 是我,那天请咖啡的人,男人紧了紧嗓子。 我没喝啊,有什么事吗? 她有些警惕着,在四层的宿舍楼窗边向下环视起来。 歆,是吧?群里有你的名字。 该死,她在那家书店的读书群里,偶尔活跃着。 “听说你学中文的,想问你,有什么特别推荐的书,如果可以,可否赏光……” 他诚恳的,像一个幼稚而无知的孩子。 他说着,曾对文字的痴情,而他的确曾经是写过些东西的,但是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六岁,怎会比现在更耐得住寂寞呢,他真是忘却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形容着当年的艰苦岁月,虽然,他表现的更加的愚不可及,蠢蠢欲动。 可演技是相待的拙劣,不是么? 只聊文学?女孩儿逗他。 对,绝无其他。 好吧,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老式的带花园的俄式西餐厅,窗口爬满了藤蔓和爬山虎的院子里,他轻描淡写的为她布菜,将她细细打量。 体态微微的丰盈,面庞透着健康的粉色,有一点妩媚,其实并不是很美。但仿佛什么都刚刚好一样,怎奈觉得一阵阵的凉意,是她不肯放下的警械,还是生性如此呢。 “你真是有气质,有才华呢。”男人恭维道。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呢。 而她终于露出一点点微笑,作为一餐下午茶的回应。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了? 呃,也没有啊。 男人有点局促,仿佛一无所知。 书读的多了,还是有好处的。理智的女人才不是傻白甜,许多事一眼便能看穿,一切不过是你情我愿,倘若你纠缠,我也不拒绝,但分寸仅限止步如此。 荷尔蒙的腥味在逐渐散发,让人感到甜腻。 一个对人性相对理解的透彻的人,很难再付出真情,她知道这是一种悲哀,但于面前的人,一个不专心的捕猎者来说,这是一种惩罚。 这该叫什么,欲火难耐?女孩暗自在心里笑了。 还有不到五分钟。她掐了掐表,提醒他,她仿佛才是那个掌控者或是救赎者。 哦,天哪!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随缘吧。 不过你的小说我会看的。说着,她指了指,那册厚厚的,32开的稿纸。 峰有一点点笑了,等你消息。 然而,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见面。都市的陌生人都多少,这样蜻蜓点水般的,无论是高雅或是粗俗,无论是一面,还是一夜,谁又会付出怎样的深情? 而那些一见钟情的,越发的觉得让人荒谬,甚至有些人相信五分钟找到真爱,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两个人对视十秒以上,就会相爱,那么苍蝇一定有千百次爱上了绿豆了。 他们分别了,像尘世中的小小尘埃,但峰觉得有趣极了,像是枯燥生命里的新插曲,总有些俏皮的人,酸甜苦辣的让人去尝。 还好吗? 在忙什么? 好想你,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男人又一次约她,但任凭他如何再请她,求她,等她,她都一口拒绝。 其实,她本来还想过,淡淡的联络,或有或无,在看了他写的那部小说手稿以后,至少还留下了一点点才华的涟漪作为消遣。 你应该结婚了吧?闲聊的时候,无意问道。 没有,至今单身。 她听了,不做声。 还忙吗?他始终对她渴望着。 看书呢。 我想请你看电影… “挑你喜欢的文艺片,票都买好了… ” 于男人而言,歆就像一条滑腻的鱼,捉也捉不住,刚刚要接近她,一个转身便闪身而过,他像天蓬元帅闹洞房里的猪,嗔道,娘子我来了! 我在这儿呢,给了甜枣,又扑了空。 漆黑的影院,情侣双座,皮椅厚实而包裹舒适,私密性的空间显得分外暧昧。荧幕中放着的是周星驰的老电影,大圣娶亲。 至尊宝和紫霞仙子之间成熟的、宿命般的感情,才是真正的。当然,紫霞比至尊宝更早意识到这份感情,通常也是女性会早熟一些。而至尊宝意识到自己的真心后,在一出以悲剧为核心的喜剧中已经为时已晚。 电影是老的,像是翻新了,男人几乎没有看什么屏幕,只是不断的,不断的靠近她,心扑通扑通的在跳着,呼吸紧蹙了起来。 至尊宝说,曾经有一份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忽而,噗地一声,他抱住了她,双手环绕着的,扑到了她的脖子上,渴望一个吻,或是看着眼前的人儿,清清冷冷的,只想像螳螂捕蝉一样粘住她再说,套了个圈儿。 谁? 在荧幕的灯光下,只见一个阿姨模样的人,坐在他身旁,转了脖子,淡然的望着她。 你是谁? 峰惊呼,忙收了神通,规规矩矩的不声不响。低头望着手机,留言响起,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有人了,你坐错了吧。峰严肃道。 他想灰突突的离开,却被突如其来的恶作剧,感到悲哀。但恰是如此,激起了,更沉重的欲望。 04 都联系好了,快去吧。你要不去,我面子往哪放? 在无数次的相亲里,有时是消遣,有时是艳遇。 一年又一年,母亲又以一次胁迫胜利告捷,而那段时间,他不得以,被迫去与人见了一面。这一次,一个是在婚恋网站上筛选出来的,另一个是母亲硬塞给他去看的。 我不想结婚,告诉你很多遍了! 那你就单着,这样,一辈子? 他笑笑,说到底有了更好的,母亲也没有看上芸罢了。但如果说结婚,芸足够让她满意,只是好像谁都在等着似的,等着等着就有了更多时间了。 再说吧。 急什么呢? 去吧,别像上次似的,撂挑子。 说好了,最后一个? 好,我不逼你了,就最后一个。 母亲信誓旦旦的。 彼时,他终于挂了电话。在一扇落地镜子面前,打量着刚借来的博柏利风衣,黑色西裤是自己的,米黄色显得周围蓬荜生辉,内里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水味。 老刘真行! 我穿比他好看多了。 打开手机,联系了第二个,对方说目前在外地,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他有些窃喜。 太好了,可以推迟见面,甚至可以忽略不见,而那种忧心忡忡,撕心裂肺的担心,是不必存在的。 男人相亲,无非还是先看身材再看脸。 但这都是在条件外的,因为他们的现实,比女人更甚。 峰了解男人,就像了解自己,他太不适合婚姻了。老刘便是他的一面镜子,别看他现在嘴上说着知足常乐,但那还不是一种妥协? 别那么蠢了,什么都要。 在他看来,婚姻是是博弈、是团战,是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否则老刘怎么会有种种隐忧,四十几岁了,不敢停下来,前段时间还托人买了鹿茸要补,而这种平衡从一开始就可以决定了。 不不不,老刘是自愿结婚的。因为,他发觉了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益处。倘若什么都没有,他不会步入婚姻。 至少,他又新添了房子,把家人接了过来。 可婚姻到底是坟墓啊! 瞧瞧身边有多少无性无爱,或者是彼此将就着过的。 峰见得越多,越觉得恐惧,倘若婚后的日子终日的柴米油盐,卸去了彼此的遮掩,粗俗而真实,他的另一面,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他挑剔极了,讲究极了…… 很少为谁妥协过。 如此说来,芸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只是… 他忽然觉得,现实的残酷,让他的选择一下狭窄了不少,而手握着自由光的方向盘,使他感到的不是珍贵的自由,而是一种陷落,更不愿面对的陷落… 峰在去餐厅的路上,心想。 对坐着,都是凡夫俗子,简单的聊几句就见了分晓。 精酿啤酒餐厅,到了这个时候,开始人声鼎沸,德国香肠、小牛排、猪肘、烤肉… 搭配着各色啤酒,麦芽香四溢,女人选的地方,大致看出她的品味,而男人,有时是顺手推舟,有时是看人下菜碟。 网络里的人,多半是不真实的,果不其然。 算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一个比他更漫不经心的女人,桃花妆,棕色的卷发,黑色的修身打底上衣,眼却朦胧,似有一团团雾缠着,比他早到了,在约好的桌号前。 他的目光,一直在不断搜寻,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乐此不疲,按长说,人只能盯着一件事物而专注,但他始终无法专注,因为实在没有使得他镇定、安静的东西了。 是茜茜? 褪去了修容软件的,还原的模样,依稀可辨。 晓峰。 只见她的手背上,有一抹刺青,是看不清的英文,约略是谁的名字。 落座了,开始点餐,她的烟瘾好像比他还快,看菜单的时候,便抽出了一只薄荷。 “这个,这个。” 她指了指香煎香肠。 喝点儿什么? 要不来个套餐,啤酒馆的服务生,耐心推荐着。 比利时小麦、柏林酸小麦、IPA、博克、德式小麦、世涛… 云湃来一点儿,有地狱与诅咒吗?女人补充道。 服务生点了点头,说一会儿送来的时候,他们开始闲聊。 夜晚的情绪,从来都是浓郁的,精酿啤酒口感醇厚,适合享受寂寞时独自与上帝对话。它就像一颗子弹,一口直击灵魂。 我还是喜欢重口味一些的。 女人有些痴痴的笑了,对着往酸小麦里加糖浆的男人。 肉食渐渐的送了上来,酒也加了冰块,慢慢的倒了品尝,她好似开了话匣子般的,与喧嚣合二为一。 他耐心的听着,那些庸常的生活片段,这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最大的尊重了。 峰在想,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接壤,总是在最初的见面时感觉最好,但敞开的越多,那种新鲜感逐渐的就衰落了,他没有在克制什么,反而觉得有些放松,至少与白天那些枯燥的数据相比,陌生人的故事,更有趣些。 老妹,果然是见多识广… 她讲起那些细碎的往事,比如那个刺青的名字。 她是个生意人,短婚但单身,做服装生意的,之前一直在南方。 你怎么不结婚?他问道。 结过了,感觉没啥用。 “单身多好啊,有钱我自己花,高兴!” 她挑了一边的眉,欣欣然的喝下了一口带着浮沫的酒,低领上衣的边缘微透,露出仍好看的脖颈,她身体前倾,拖着一边的腮,似还有什么没有和盘托出。 等我一下,她起身了,走向卫生间方向深处。 背影,萦绕着一缕缕女人香,紧身的短裙,同样包裹着,随着灯火摇曳。 去海边兜兜风? 好啊。 …… 第二天清晨,醒来,是个周末。 他起身拉了漆黑色的密闭窗帘的一角,开了窗透透气,五脏肺腑之间,一种不适感,翻到了胃尖。 醉了,忘了。 无聊透了,不是吗? 仿佛只是一头兽罢了,一瞬间就过去了,他已被麻木的生活逐渐吞噬着,大口呼吸。 熟睡的人,仍在熟睡。醒来的人,仍醒来,远处的红晕在淡淡吐露,他匆匆忙忙的收拾好自己,那种粘腻,无力,还有短暂的愉悦,让他越来越陷入恐惧。 吃饭了吗? 芸的短信,还躺在他的手机讯息里。 “好啊,晚上回家吃。” 他回讯息的时候,犹豫了许多秒,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们结婚吧。 晓峰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念头。 去玉龙雪山,算是一种久远劫来的奖赏,而峰也当做了一次考验,倘若一切平静无澜,等回来便与芸登记结婚。 与旅行社订好了行程的是北方的冬天,昆明四季如春,但两个人也备了棉衣,一只旅行箱,芸总能把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内衣、药品、洗漱用品都准备完好,他们出发前,男人也如常的回应着。 或许是有一丝丝的愧疚么? 和你妈说了吧? 嗯,都说好了。 你把这糕吃了,要么该坏了。 男人指了指桌上的那块核桃糕。 回来,就直接回家了。 他给母亲打了电话,说回来就带她回去。 05 上玉龙雪山必须坐索道,索道就是扇子陡景区,是玉龙雪山的主峰。 这里的风景以冰川为主,他们穿着亮红色的羽绒服,一个人一个小氧气瓶,坐着索道的缆车,慢慢的到了顶部。 4506,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一切都将在这里改变了。 这里是北半球雪山中离赤道最近的地方,奇怪的是在那么接近太阳,而且几乎不能投下太阳影子的地方,它却依然终年披着厚厚的积雪,而山下却阳光明媚。停留片刻,便足以让人沉醉不已。 那种感觉,像是来到了天堂,是这般雪白、纯净、安宁。 此时,芸觉得幸福不已,她依偎着他的肩膀,静静的欣赏着飘动的云雾,如水墨般的,就像他的眉眼开始变得温柔。 “等我们回来,就领证吧。“在山峰之巅,慢慢的走上去,也因为那句话,直冲云霄的有了笃定的安全感。 啊,造物主的风景,果然随心而动。看那山峦,风雪阵阵,是你我的,只属于彼此的天地之间。 在飞机上,坐在身旁的芸,朦朦胧胧的睡着,她感受到的,他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只是轻轻的一握。 而他的,泛着浅浅的冰凉。 多想时间停留在这里。 沿途,来来往往的人都结着伴儿,有的沉默着,光背着厚重的相机,让人感觉疲惫不堪。 “你快点儿,快点儿。”他嚷着了。 芸越来越胖了,跟不上他的脚步。他仍有兴致的,像个孩子。 坐索道返回的途中,缆车里的四个人,其中的一个是独自出行的女孩,他们开始攀谈。 你从哪儿来? 福建的… 浓重的闽南口音。 女孩带着眼镜,鼻子小巧而单薄,让人心生怜爱。 又过了二十分钟,那女孩的脸渐渐的开始泛红,嘴边的眼色也渐渐的深了起来。 氧气不够了! 他第一个,反应迅速。 说着,转过头对着她,即刻说道: “把你的氧气瓶拿来,看你来时候都没怎么吸呢,正好…” 那一瞬,芸的耳边嗡嗡作响,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的。 一个耳光到了左脸,你他妈的脑残吧? 要给你自己给啊! “还有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男人?” 在狭小的空间里,女人憋闷不堪,两个人都涨红着脸,一个是缺氧说不出话,另一个是气不打一处来。脚下满山的云雾,浓的化不开。 你别闹,走那么快干什么? 我们真不认识的,你看她有人来接。 下了山,芸直直的,一步步的踱着小短腿,走在他的前面,近处的山峰,像有一些热气一样的云散了出来,是下午了,她取出手机便联络导游,问最近一程的路,到机场怎么走。 “我回家啊。” 她停了下来,转身看后面的人。 说着又取了背包里的热水壶,拧开,喝了一口热茶。渴,让她的嘴唇开始干裂,却没有那样的泛红。 “你要现在下山,婚就不结了!”额头拧成川字眉的峰呵道。 芸飞快挪动的双腿沉了一下,又沉了一下,笑了笑说,“好啊,你说的。” “危险啊,再说今天肯定没有飞机了。” 忽然,他上前拖住她的旅行包,推推搡搡的在路人中,他们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少一老,让人以为是一对母子似的。而他使出了惊人的力气,怕此刻她瞬间蒸发了。 她不再听了。 说着,在景区外的巴士停靠站牌,登上了一辆中转短途客车。 走走,多少钱都走。 你小心点儿,看看是不是黑车,别让人骗了!男人给他发了短信。 “骗不骗,这都是命。”她咬牙切齿。 男人望着远去的车辙,追了几步,竟然没有再奔上去。 欢迎光临,先生,买黄金吗? 我先看看。环顾了四周,终于在一位穿黑色西装的女郎面前停了下来。 我在这人买的戒指,想卖了。 他把一枚金戒指刚刚递了过去。 稍等一下,为您检测下含量。 是老款的呢,女人边用白色手套错摸着,在验光灯下,细细的端详。 峰随手便又有点犹豫了。 他坐下来,又看了看柜台里,闪耀的几排项链问道,“可不可以换,多退少补吧?” “先生,只能选同等价位以上的呢。” 女郎极力的推荐着一款铂金的,像银杏叶形状扇形的项链,说着,手向玻璃窗里面伸去,白手套递了出来道,送女朋友吗? “嗯。” 男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它,脑海里全是歆那张俏皮的脸。 你在哪儿呀?歆歆。 他把铂金项链,拍了相片,给她发了过去。 补了一句,你喜欢哪一种,我这就买了,送你。 而那条讯息,再也没有答复。 是李晓峰先生吗? 隔了许久许久,通讯录再次的活跃起来,是外地相亲的那个女孩,下个周末与他联系。 他机械的回着,“好,好。” 正收拾着包裹,想邮寄东西,翻看钱夹找地址的时候,掉出一张照片。 是她? 那个穿白色无袖长裙的女孩,早已远去了。而照片已模糊不清。如那段青春,越来越平淡。老了,无心了,只剩下回忆了。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他在心里默默地,重申着。 第五段感情又要开始了么? 但他不想,只想一直恋爱下去,哪怕半生不熟,哪怕只是暧昧,哪怕不得不分手,哪怕承受着被唾弃的危险,但这样的生活永远都有新鲜感,也不会麻烦。 “李晓峰,你说好的,回来就登记结婚!” 母亲的电话又来了,他不得已的,在电话这头倾听着。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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