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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是失败之母。 ——贵妃 世上确实充满着追求成功的人，康桥总是对别人说：“我是个追求失败的人！” 他对着别人说，也对着镜子说。说得多了，便相信自己确实是个追求失败的人，那很特别。不过，他还是需要通过一次次的失败的体验来和认识自己。仿佛在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他在远方对他提出了要求。问题是，他总是会获得这样那样的大大小小的成功，这使他不胜烦恼。 例如他作为一个内心里有着诗情画意的人，会需要新鲜的，可以激发他的生命活力的爱情——尽管爱情由于并非具有想象中的永恒，使他不太乐意相信爱情，可他还是会去追求。自从进入城市以来，他有意无意间追求过许许多多的女人，可他与每个女人的关系都无法保持长久。因为每个人的想法和活法都是不一样的，到最后分手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康桥习惯了分手，觉得爱情因短暂才变得更加美妙。他想，在这个世界上大约是再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使他心甘情愿放弃别的女人了。因此他渐渐也认可了和每个女人成功的交往而最终都以失败收场的结果。 除却和女人的关系，康桥所有经历过的人和事都会成为过去的一种记忆，而他则要面对总是会扑面而来的另一些人和事，使他产生新的感受。另外，一份工作做得太久，也会令他厌倦。通常在有了一笔可以使他逍遥度日的钱之后，他就会放弃工作，去往另一个地方，去认识另一些人。在花光所有的钱之后，他就再去重新找一份工作。在他看来，经历远比人们所追求的成功重要。 康桥在诗人街的蜗牛书吧工作了将近一年时间，可以说那是一份惬意的，令他满意的工作，问题是那份工作做得还是太久了，那使他认为再继续做下去便会有损于对失败的追求。人最好的状态是一无所有，却能够继续生活。再说他的手头上已经有了一些钱，可以使他过上一段不需要工作的日子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份工作做下去呢？于是他决定辞职。在辞职之前，他也在想着要不要和那位外号叫贵妃的女老板发生一场短暂的爱情，因为他看得出，贵妃对他有意思。 贵妃是个肥美人，身上多得有些过分的肉使康桥有种埋藏在其中的渴望，而他也清楚贵妃不至于反对和他发生点儿什么。人类世界因为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想法而显得妙趣横生，既然决定要离开了，他决定与贵妃敞开地交流一下。 康桥趁书吧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对贵妃说：“我打算离开了，因为总在一个地方会使我感到像不会移动的石头。我是个追求失败的人，我必须得离开了！” “我刚准备对你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请你陪我一起过。” “既然如此，我可以暂时不提离开的事儿。” “你来我这儿之前，曾经想过那种以恋爱为职业的日子，像那位以恋爱为职业的女人小青一样，只是后来并没有成功，我打算今天给你一个机会。” “想来的确是有些遗憾，不过把任何事情当成职业，结果都会变得索然无趣。既然你有了这样的构思，我还是乐意尝试一下。”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现在我们就已经是恋人了。看在我生日的份儿上，聊点让我开心的话题吧。” “在我看来，你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小女孩，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水汪汪的，总是让我联想到水仙花一般的爱情。” “以前我是一个苗条得像小树苗一样的人，自从我的男人跟别人私奔之后，我便更加胖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几乎认不出那是我了！” “无论如何我不该瞒着我对你的感受，恕我直言，我是爱着你的！” “哈哈哈，我喜欢你这么说，尽管令我不能相信——谁会真正爱上现在的我？我在梦里梦见自己变成一头大肥猪，那真是一个不幸的梦啊，醒来后我痛哭了一场，身边也没有个人安慰我一下。” “好在我爱人的能力特别强大，也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无论如何，你是一个值得人爱的女人。因为你是一位善良的女人，你收留了歌儿唱得不错的流浪侏儒蜗牛当你的店员，对他相当不错，大家都看在眼里。说起你现在的胖，恕我直言，你身上的肉使我有一种想埋身其中的冲动——有时候男人在女人面前总难免像个调皮的儿童！” “我不过是一个凡俗的女人，对别人善良即是对自己善良，这倒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现在我为自己满身的肉感到烦恼，因为我感到别人都在以嘲弄的眼神看着我，让我身上如同针扎一般难受！” “不，我就不这样看你。我爱你丰满的身体，小女孩一样的内心，难道你不相信吗？” “当然，我十分愿意相信。我也爱你，喜欢你，因为你是一个追求失败的人，这和所有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这是多么特别啊！” “可我却总是会不断地获得成功！” “成功是相对的，是你在追求失败的过程中无意间获得的一种报偿，上天总是公平的！” “我喜欢你这种说法，你的嘴唇真红，牙齿真白，眼睛真亮，这使我联想到你像一朵渴望亲吻的玫瑰花！让我们敞开来吧，说出我们最想要对对方说的话，一点也不要保留——我想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彼此相信，直言不讳，为什么不呢？” “是的，我赞同你这种说法。你是一位诗人，而我喜欢诗人的浪漫和真诚！我的男人也是一位诗人，当初他写了许多情诗给我，让我以为一生可能就只能爱着他了，正发愁没有理由背着他喜欢别的男人，他却跟着别的女人跑了！” “原谅他吧，为了他认为对的爱情，你应该原谅他的背叛！” “当然，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祝福他，那样我的心里会更加舒服一些——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过于高尚？” “人因为过于斤斤计较而显得不够大气，不够可爱，因为那种弱点也使别人显得变成了小人。当这个世界有了越来越多的小人，也就变得不再可爱了。事实上我们有什么资格左右别人的选择呢？我们不必抱怨任何人，任何事。现在我感到我很幸运与你这样深入地聊这些话题，因为你是一个可爱的女人，我忍不住有点儿想要吻你一下！不过还是让我们继续交流吧，交流往往是两个人变得亲密的前提，可以说是相当必要的。” “我需要爱，有时甚至不是来自于一个人的爱。自从我的男人离开我之后，我觉得我可以去爱得更多了，只是我又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你知道，你们男人往往比我们女人更博爱，而你们的那种爱又往往是对一个个女人的占有，如果我敞开了自己去接受，那注定会给我惹来一些麻烦事儿。” “你说的也许是条真理。不过在我看来，爱就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你只管去照亮那些未被照亮的人吧。如果你愿意燃烧的话，你发出的光与热对于别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害？即使有也不要怕吧，因为人生短暂啊！” “说得是呢，我们只有在照亮和温暖了别人之后才活出了价值——这是不是一种成功的活法呢？” “不可否认，那是一种成功的活法。所以有时我怀疑对失败的追求是不能够成立的，因为人只要活着，总归是会获得这样那样的成功！” “我想你不必排斥成功，因为成功是失败之母。” “你真有意思。好吧，我相信你说的。现在我们已经点燃了自己，正在相互照亮。” “所以，请你吻我吧！” “我感觉你是由生命内部向我发出了邀请，因为人所共有的那种孤寂之感需要我们找一个合适的人来点燃自己，而吻是一根划亮的火柴！只是人所共有的那种欲望像个坏孩子，会给我们带来烦恼，甚至是痛苦！当然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坏孩子，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渴望通过犯一些错而获得一些特别的关注——我想上帝和诸神都在关注我们，我们因为会犯错而活得更像是个人，而不是神仙和精灵。我的话过于多了，说句实在的，我也正想尝尝你嘴唇的味道——我想，你的身体里有蜂蜜。” “快来采吧，你这只嗡嗡唱着的小蜜蜂！” “问题是，我们毕竟生活在一个世俗世界里，将来我们有可能不再好相处——不过我要辞职了，我想你会答应的！” “我无法挽留一个决意要离开的人，不过还好我们有现在，不要让我再重复一次，赶快行动吧！” 两个人的交流敞开而自由，接着拥抱着有了一番蝴蝶戏花儿般的亲吻。 初次亲吻是两个人由相对陌生到相对熟悉的一个事件，是一种情感，或者说是精神，通过物质的嘴唇进行对话的一种行为。这种行为往往会进一步激发两个人对爱的渴望，那种渴望在生命里由来已久，根深蒂固。那种渴望使人清醒而又盲目，而那种渴望的落实的过程，使人对自己和别人产生新鲜的，特别的，快乐的，幸福的感受。 两个人私密相处，彼此敞开真好。不可否认，康桥先生和贵妃女士之间的亲吻使他们各自获得了情感的升华，精神的飞跃，生命中美妙的体验。他们幸福得忧伤，那种忧伤和难过又使他们感觉得活着真好，有个爱的对象真好。他们在对方的身上，在对方全部的存在之中获得了各自想要的感受，从而也感受到自己的丰富与立体，模糊与湿润，温暖与融合。他们身体里的两个孩子支配着他们大人的身体，彼此燃烧着看见了对方平时不曾看到的生命内部的奇观。尽管那种看到可能仅仅局限于一种粗浅的感觉，不过那时候他们已不需要思考得太多了。 当嘴唇与嘴唇分开，手与手，身体与身体拉开距离的时候，彼此再看着对方的眼睛时，他们的眼睛是明亮的，热烈的，友爱的。他们正在享受成功，也都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他们要获得更大更多的成功，获得决定性的胜利。那有利于他们获得存在的真实感。 康桥说：“我之所以暂时停下来，是我想起了那个以恋爱为职业的，非常特别的小青。在我的记忆的湖中，她像一只大鱼跳了起来，哗的一声又潜入水下。我在吻着你的时候却想到了她，这是不应该的。我想我是爱她的，尽管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现在我需要暂时停下来喘口气，因为我意识到你不是她，她也不是你，你们是两个人。” “你仍然爱她？” “是的，我在想是否可以把你当成她。既然我们彼此敞开，也请你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我的脑海中刚才也闪过我那和别的女人私奔的男人，我想他也应该是爱着我的，而我又不可能和他同样爱着那个对于他来说更新鲜的女人。所以我能理解，毕竟人活得是相当有局限性，这真是没有办法解决的矛盾。不过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因为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试着理解和包容各式各样的人——所有的人都活得是那样的有局限性，那样无辜得像个被人冤枉的好人。” “你真善良，你能这么说太好了！我并不介意你这么说，甚至喜欢你这么说。因为说出这样的话的你很真实，也绝对配得上我为人的真实。这个世界需要人的真实。我模糊地感到了，人的真，那是人类未来的方向，是一切的基础。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更进一步，现在我犹豫了。” “你犹豫什么？” “我总是幸运地获得意想不到的一些成功，例如刚才与你的亲吻，那曾经是我的幻想，而刚刚变成了现实。这种成功的感觉使我有些瞧不起自己。” “大可不必！我想人本质上都是追求失败的人，但如果没有成功，怎么会有失败呢？因此说，我们刚才所获得的所谓的成功，不过是在为下一步的失败做准备。” “说得好，那么我们就更深入地进行交流吧——你认为这是一种交流吗？” “也许这是一种严肃认真的，成年人的游戏！” “过早地要求失败，事事都要求失败是不现实的，我明白了。虽然我爱着追求失败的自己，觉得太多的人追求成功的态度使我讨厌，但我仍然难以避免不像别人一样去获得成功。让我们继续亲吻吧……” “你和她也曾经像和我这样交流吗？小青真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女人，可惜她离开了诗人街，要不然我们或许会成为好朋友。” “当然，只是我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就离开了。我感到躺在一个女人身边是危险的，或者说我并不习惯那样，我喜欢彼此欢爱之后就离开的那种令人伤感和心碎的感觉，你能更理解吗？” “抱歉，我想很难有女人会理解！” “我明白，所以有时我也在思考婚姻的必要性。和一个人一生一世在一起，有一个共同的家，有个孩子，那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问题是，你现在还没有决定选择过那样的人生！” “太多人正在过的，即将要过的那种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和我的男人有些相像，在他离开之后，我想到他也许是对的——我之所以还守着这个蜗牛书吧是因为我喜欢阅读，喜欢和书在一起，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一个女人离开她熟悉的地方，心里会不踏实，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没有像你们那样的自由的想法。” “我羡慕他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另一个，而我通常还没有目标的时候就放弃。不过说实在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小青那样让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可以说，她离开诗人街之后是和一个不存在的男人私奔了，她在我的远处无比自由，而她的爱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成为了一种爱的象征——如果可能，将来我再次遇见她，将请求和她结婚，成立一个家庭，从此安心地过正常日子。” “祝你将来能够心想事成！” “但要命的是我是一个追求失败的人。” “我何尝不是一个失败的人？” “我想给予你我，或者说我想获得你——让我们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吧，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这就把书吧的门关上！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和外部世界隔开的小世界，我们就会更加放松和自在。” “可你的心里有的是别人，尽管我不太介意——你真的想好了吗？而且你说，你和女人在一起之后就想离开，想一想我可能还不是太适应。” “我的想法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你以为呢？” “先把门关上吧！” 康桥起身把书吧的门关上了，窗帘也拉上了，房间里暗了下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感受到变暗了的空间，彼此的呼吸随着心跳的速度有了些粗细变化。他们像是背着世界即将要做一件坏事，对于他们却又新奇的，充满了诱惑的事儿。 康桥说：“尽管我不是你的那位男人，你也不是我的小青，我们只是各自的我们，但我们此时是两个追求失败的人——我们是在准备破坏或成全对方的孤独与爱，我们在借助于对方回忆过去，畅想未来。我们是在通过把握此时我们的存在而去证明一些什么，我已经感到了生命中的空洞，那儿一团漆黑，渴望着光亮似的。所以，让我们相爱吧，哪怕是短暂的相爱！” 贵妃默默点了点头。 康桥用他有着细长手指的手掌抚摸着贵妃圆圆的脸时，手掌里满满的是温热的肉。他想，那是事实上存在的，而在他的想象和在变化的感受中，她又不仅仅是具体且真实的她，她还成为了爱的象征，纯粹欲望的可能。她是他需要占领的阵地，需要战胜的对手，而他对于她来说，他是她获得充实的内容，爱的一种相对具体的形式。又或者说，他们是彼此的诗，需要相互抒写与朗读。 一个瘦高结实的身体，一个丰满松软的身体在一片灰暗的空间中相互试着合成一体，他们的心为自己也为对方怦怦跳动着，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为对方欢快地奔腾着。他们相互照耀，又如同两条河流交汇在一处。他们因为爱欲的相互楔入与占有而有着幸福的颤栗，他们又为下一步各自不同的方向有着未雨绸缪的忧愁和痛苦。 “我已经爱过你了！”康桥穿上衣服后如以往对别的女人所说的那样，对贵妃说，“所有的欢爱都是令人伤感的，这真是没有办法，而且这种事不能持续到地老天荒，让人忘记自己还活着的种种苦恼！” “我也爱过你了，谢谢你，真的！” “真的？当然，我是不是也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当然，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欢迎你这么说。下一步你准备去什么地方？” “好吧，谢谢你。下一步我还没有想好，有时候我真想死掉，因为对女人身体与情感的需要使我感到自己的不纯粹！” “不要想那么多了。或许你会遇到她的——我见过她，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如果你找到她请给我来个电话，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幸福！” “也许我再也不会遇到她了，我遇到的可能是另一个——你知道这个世界太大了，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有时候我感到自己在爱着所有的人，甚至包括男人！” “这真不幸，这意味着你的心永远无法安定下来！” “是啊，一个追求失败的人并不适合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生活！因为两个人能够生活在一起，那就像是在享受婚姻与爱情的成功，而那种成功会使我感到索然无味！” “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也可以妙趣横生，幸福圆满！我就常想，如果我的男人不离开我，那有多好啊！” “当然，我不过是不想因为爱一个人而受到约束，我更喜欢与所有我可能爱着的人隔着时空相互思念与爱恋，因为那会产生诗，或者类似于诗的一种东西！” “诗人，我真有点舍不得你！” “我也一样，可我要去经历更多的失败！” “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孤独啊，每个人都如此！” “是啊，每个人都如此！” “你要对我说再见了吗？” “别无选择，也许过一段时间我还会来诗人街！” “嗳，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来这个地方了！” “当然，我能理解你这么说，因为我的存在对于你来说即将构成一种回忆，再见面的话会使你感到难以面对！” “再见吧！追求失败的人！” “再见，祝你好运！” 康桥打开门的时候，天色已晚，街灯照着空中一些沉默无言的物体。他要独自走上一段路，回到住处去收拾行李，然后第二天告别诗人街。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他无法左右自己的想法，他想要离开了，仿佛是必须要离开了。人有时是以自己无法想到的方式在爱着自己，爱着由他开始的世界和全部人类，而他正是那样的人。 康桥走了，正如当初小青离开之后一样，诗人街还在，诗人街上的一些人还在，一切也都在以既定的方式继续存在着，充满了许多可能，而那些可能性，并不见得是我们用惯常的道德观念来衡量的！人们惟有认识并理解了这一点，这个世界才会变得更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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