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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一个文艺中年的随想录

 欧珠的远方 2021-06-09

         过年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抽空儿看尼采的《权力意志》,看《莎士比亚全集》,看木心的《文学回忆录》。

        一些过去看过的书,也偶尔会抽出来重读一些章节。

        阅读如与自己,与他人对话,有种安静的,有心灵和智慧参与的,属于自己,也属于精神的纯粹感。

        那些写出佳作的人,真正了不起。

        我也写作,且写了不少。

        今年出版了中篇小说集《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

       长篇小说《旧爱与回亿》还获了一个广东省的鲁迅文学奖。

       一级作家的职称通过了。

        照说应该满足与高兴,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对照文学经典,喜欢的作家,我怀疑自己写作的有效性,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这使我消极而痛苦。

        如果写作无效,无意义,那么为何写作呢?

        我常会从西藏题材的小说中寻找安慰,《欧珠的远方》《格列的天空》,那些十多年前的小说重新读来,带着年轻时的自由的,有爱的,想象的,可贵的意志与情感,依旧熟悉得令自己感慨,甚至是感动。

        然而,那毕竟是属于过去的写作。

        况且,西藏小说的三次出版,以及所有小说的发表,并未给我带来多少经济方面的效益。文学是被边缘化,且仍在继续边缘化的——作家夜经继日,呕心沥血地创作,却是不能靠稿费生存的。因为,魔兽一般的城市一再诱惑着人们,提高了人们在其中的生存的成本,而稿费却没有像房价一样升高。

        在物质的世界里,追求一些精神生活的人,人人都会有一种无力感。

        文学的 ,或者说写作的“价值”也是有的,例如获得稿费与奖金,去年一年,约有十万呢。 加上工资的收入,一年二十余万呢——照说是不少了啊,内陆的小城市,一些人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一两千块啊。但,这些收入,也不过是在深圳这个城市中一年的正常开支。养车、供房、请保姆,等等,也不过是刚好够用。小中产者的日子虽说是有了些品质,日子却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

         这令我厌倦在大都市中生活,总觉得自己在被强迫着生活、工作、写作,并不能享有想要的自由,以及生活的安逸。我也总在不现实地设想,如在小县城呢,或许一年十万块便够用了吧? 但是很快我便想到,在小县城的话,孩子将来的教育怎么办?在小县城没有了可以交流的朋友,没有了更多的机会,能适应吗? 

        四十二岁了,已是人到中年。如同被关进生活的笼子里的一只狗,汪汪的狂叫着,虚伪地表达着要忠实于生活现实的诚意一般,却不能有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有很想书想看,很多东西想写,而不能。

       过去的一年,我几乎没有写出一篇满意的作品。

       比起过去,也写得少了许多。

       我把自己分成多个,一个属于工作,一个属于家庭,一个属于必要的交际,而留给阅读与写作的那个我孱弱得不成样子,而那个“我”才是我真正喜欢的我啊。

        我设想过自己的强大,设想过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我站到公园的山上远眺时,所望见的城市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昌盛的样子,再对照我自己时,便感到自己假想的强大会有些可笑了大时代中,大城市里的一个平常人,大约也只能竭力地,磕磕绊绊做好自己罢!

        试想,在深圳的二千万人,有多少人在过着他所理想的生活呢?人们不过是在怀着希望,向着自己理想的生活努力罢了。当然,有的人发达了,但在二千万人中,也只是极少数。即使是极有钱的,很是成功的,也未必真正过得称心如意。

        我的心脏部位,近两个月了,与过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刺刺的,胀胀的。想到身边的一些朋友心脏出了状况,自己又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死不起的年纪,便惴惴不安地去医院做了检查。

    拍了心电图,量了血压,也听了心脏的跳动,医生说,一切正常。

    我松了一口气,但又想,是不是胃的问题呢?

    胃,由于常年饮食不太规律,大约被折磨得不是那么健康了。

    胃是要养的,尤其是不该抽烟了,但是烟又是很难戒掉的,甚至在大的症状没有出现的时候,很难设想可以做到不抽。

    大的问题一旦出现,自己又如何承受得起?

    与同年龄的几位朋友聊过这种情况,他们有的有了几套房子,可仍然缺少一种安全感。因为,他们也有着房子的贷款,有着需要操心的子女,需要赡养的老人。  

    文学的,艺术的人,往往是看淡了生死,有一些思想情感上的超脱的,天才往往会选择自杀,而非天才的,文学的,艺术的人也常会有绝望悲观时候,如果在滚滚红尘中没有了依恋之人和事,大约也会有更多的人选择早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也常有那样的时刻,觉得熙熙攘攘的,并不自由的,甚至是痛苦的人世并不值得留恋。

    幸好,还有亲人需要我负起责任来,还有文学是我追求的事业。

    我设想自己该如何努力来改善自己的生活,例如,如何赚到一千万,一个亿,可以不必再为生存而辗转忙碌,忧心焦虑。

    那样的设想,对于现在的我,写作的我而言,是不切实际的。

昨日下午四点左右,我开车去医院时,路过一片草坪,不远不近地看到有位中年男人双臂抱胸,侧躺着。天是阴沉的,没有太阳照着他,有太阳照着的话,我会觉得他可能在享受阳光——很孤独且冷的样子。

年二十九了,草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大约是一个回不了家,或不愿意回的男人。那么,令人欢天喜地的年,对于他说不定就是一个伤害。正如越来越繁华的城市,对于在城市中艰难生存的人是一种无言的伤害。

人如果没有信仰,又有什么能消弥人与人之间财富不均,地位不平等的伤害呢?

文学能不能帮助人找到信仰呢?

今天一早,我开车经过一个路口,看到四位常在路口讨钱的,身体大约有残疾的中老年人,在冷的空气里相依在一块大石头下,他们也是不会回家过年的人。我虽然不喜欢他们那样讨钱,但几乎每一次走到我的车窗前,我都会给他们一块或五块钱。有时我很想要给他们一个笑脸的,但很难做到。常常是冷着脸给了他们。我想,他们既然来到了城市里,无论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总归是有权力在城市里生存下去。因为,人与人虽然都是个体,但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每个人都是风景。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与这城市都是一体。

我是受益于那些底层人的存在的——他们提醒我,社会上还有不少他们那样的人,而我要努力活得更好一些,最好能为他们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知道,不少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的。能付出是有着隐约的快乐和幸福感的,然而那幸福和快乐的底色却是忧伤与痛苦的,没有谁愿意看到那些处在社会底层的,过着卑微如尘埃一般的生活的人。

我的从乡下今年来城市里过年的父亲和母亲,不正也是处在社会底层的吗?我的父亲和母亲,穿着和富丽堂皇的城市不相承的衣服来到了深圳,他们有着从乡下来的,一切都需要熟悉的怯生生的,甚至是自卑的表情。我心疼父亲的瘦弱与驼背,心疼母亲带病的身体。他们心疼我忙里忙外,或长久地坐着读书或写作。尤其是母亲,看到我吃了两口冷馒头,数落了我好几次。我是希望他们能生活在我的身边的,但这于我也是一种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压力——我愿意有这样的压力,这会使我心里感到踏实和满足。啊,承担,责任,亲情,爱——从乡下来到城市里的我,又怎么能假设可以逃避这些?

人生,千难万难,总归是要过的。在时间,在意志,在生命中,一切都会被消化,被消失。留下来的,是经历,是故事,是回忆,是没有白过的一生。

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不需要爱,不曾爱过别人的人,也没有一个不需要别人,也不曾为别人所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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