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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鸿​:诚心父亲

 深浅视频 2021-06-10
诚心父亲
文/李天鸿

我的父亲是苏北淮河岸边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民,普通得就似河岸上的一棵小树、田埂间的一株小草,引不起众人丝毫注意。他一辈子没干过其它非农的事,只跟土地打交道,心里熟悉的只有麦子、稻子、玉米、高粱等各类庄稼,以及村里的男女老少。日常的活动半径,就是家里到田里、田里到家里,再者是家里到集上、集上到家里,他的一双脚最远没走出过三百里地,外面的精彩世界对他而言是相当陌生的!

一个从土里刨食的农民,其身份地位是这个社会最低的,按理说应该找准自己的位置,看清自己才是,可他却幼稚可笑地希望别人都能够尊重他,对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就为了这个,父亲这辈子生过无数次不该生的闲气!

劳动间隙跟村干部站在一块,遇有村民散烟,若只散给村干部,不散给他,父亲就感觉面子上挂不住了,当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难看。回到家一屁股坐到院里杏树下,口里便大骂那个散烟的村民势利眼、小人!

行在路上,通常会撞见亲属或老友家的晚辈,要是有视而不见不跟他打招呼的,父亲也特生气,在我们子女面前就喋喋不休地忿言那孩子不懂事,没把他放在眼里。临了还不忘告诫我与弟弟们千万不要学那种孩子,要懂得尊重长辈。

最让父亲耿耿于怀、生了一肚子气的是他多年前参加一老友寿礼。那天他是与自己的老表一起前往的。来到老友家门前,负责接待的老友大儿子只对父亲点了下头,而对他的老表客气得不得了,满脸带笑,又是拍肩、拉手,又是敬烟,热情地朝屋里让。见此情景,父亲感觉脸上发烧,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宴席开始时,别人觥筹交错,谈笑风声,只有他一人闷闷地抽着烟,闷闷地喝着酒。回来后,一头倒在床上,连连唉声叹气,不住说老友的儿子大眼眶,不是个东西!气得连晚饭做好了叫他都不起来吃。见此,我便开导他说:你怎能跟你老表比,你老表的儿子是县里面的干部,而你自己不当官不是老板,儿子又都是平头百姓,人家不尊敬你不足为奇。父亲听了我这话并不以为然,怼我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不能因为我无权无势,我儿是普通百姓就不尊敬我——我就不是这样的人,当官不当官,有钱没钱,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看待!”

父亲这话说得半点没错,他一生确实是这样待人的。父亲爱抽烟,平时抽的都是相当低档的牌子,通常是3.5元一包的“黄一品”,可父亲为了招待他人,衣袋里却另外备一包6元或8元牌子卷烟,出门路上遇到熟识人,无论身份高低,父亲总是主动上前热情打招呼,并慌不迭地掏出衣袋里那包高一档的卷烟,立马抽出一支递过去。若对方出于客气(其中当然也有嫌烟档次低的)不接烟,父亲就傻呼呼地再三相让,直到对方接过为止。

平日家中来了客人,无论亲疏远近,也无论尊卑长幼,父亲一律都是笑脸相迎,殷勤地递烟倒茶,并竭尽所能,用最好的酒、最好的饭菜招待来客,那个热情劲有时都让人有点适应不了。即便这客人中有曾经冷淡过他的人,他也不计前嫌,照样客客气气。就说先前父亲那个老友的儿子,后来因事来我家,我担心父亲会以同等的方式相待,可是没有,与招待其他亲友一样,同样客客气气,令对方很有点不好意思。

再一件事就是借钱。20世纪70年代初,我家居住的那两间茅草屋经风侵雨剥,已破败到了一定程度,实在不能再住人了,父母合计后就打算翻盖三间大茅草屋。盖此屋大概需资金三百元左右,可是因为贫困,家里的积蓄总共才六十来元。无奈何,父亲只得张口问亲友们借,当时大家都困难,借来借去借了许多家也没完全凑足数,最终还是短缺了七八十元。再问谁借哩?父亲摸着头想了半天,想到了一个远房亲戚。这个亲戚在公社大修厂上班,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有点积蓄,借个七八十元应该会借的。可让父亲没想到的是,当他见门开口说明来意后,对方却托口说家里也没多少钱,积攒的三五百元都让亲友借走了。父亲明知是对方怕他到时还不起,不愿借,可又不能说啥,只得扫兴而归。为了凑齐建房款,回来后,父亲万不得已,只好忍痛将家门前那棵有将近二百年历史的大槐树卖掉用来造屋。

事隔三年,那位远房亲戚的媳妇患重病,要做大手术,需一笔相当大的手术费。这个亲戚拿出家里全部的积蓄,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友,最终还是不够。没办法,这个亲戚就硬着头皮红着脸来跟父亲借,父亲二话不说,将家里仅有的三百多元全部拿出来借给了对方。父亲事后跟别人说:人家当初仅仅只是没借钱给我,又没得啥仇怨!即便是有仇怨,今日媳妇生了大病伸手来借,我哪能不借给他?治病救人耽误不得!

在村上,大家都说父亲这人心诚、实在!当然其中也有人说父亲有点傻!

父亲心诚了一辈子,实在了一辈子,可还是经常遭人冷淡,不被人尊重,有时他就觉得不公平,心里很是愤愤然!赌气说今后他也学学他人,什么人什么待,什么客什么菜!可等气消了后,他依然还是如故,用一颗诚心善待着他人,善待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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